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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元宵(二)
级别: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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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发表于: 2003-03-21   

元宵(二)

   客人?我怎么觉得上林苑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呢?好像已经几百年那么久了啊……
   尘封的记忆,像是压在厚厚的书页间的蝴蝶,剥不下来的,一剥就破碎了。我不去想。
   我不去想为什么李妈一叫,我就跟着去了——我难道心里在盼望着什么人的到来?似乎是
的,似乎一贯是的。可是一明一灭的记忆,半虚半实的日子,我不去想。
   我甚至不去想那个女人,女鬼。我将她遗忘在书房里。
   唔,也不是完全的遗忘——至少在经过雕花窗户的长廊,清冷的天光从窗格子外透进来时,
我还是咒骂着李妈的——那窗帘又拉开了。
   “你这作死的老奴才!”我愤愤道,“你非要冻死我才开心吗?为什么总要把窗帘拉起
来?”
   “我没有,夫人。”李妈回答。
   争论,这没有用——
   是那个女人——没有女人,夫人。
   这是什么衣服——这是您的衣服,夫人。
   谁点上的檀香——您自己,夫人。
   为什么有人在弹琴——没有琴声,夫人。
   ……
   同她争论没有用。她和那女人是一伙的。
   我经过一个个窗格子,解开一根根绳子,放下一幅幅竹帘子。
   鬼影绰绰,在我的身后。

   “小姐……小姐……”丫鬟哭得梨花带雨,“您这样,奴婢会被老爷责罚的!”
   我并不听。
   元宵节,外面的街道就是海洋,坠满了星辰,流动着,歌唱着。
   谁的手里提着红灯笼,从我的窗户下面经过,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叫我家临街的观景
楼上,亮如白昼。
   亮如白昼的楼,不是太师独生女抛头露面的地方。我拉起一幅幅竹帘子,丫鬟又将他们一幅
幅放下。
   “小姐……小姐……”她哀求着,徒劳。
   她的确该哀求——不过,该去哀求老天,在我偷偷跑出去的时候,爹爹他千万不要上楼来—
—不过,爹爹有功夫管我吗?他不是正为了朝廷里的事情烦心?骑墙的他,究竟要归哪一边?太
子党?将军党?呵……我完全不知道那些事情。
   “小姐……小姐……”她拉不住我。
   我回眸一笑,轻轻翻过了栏杆。
   我轻盈如同一只蝴蝶,借着两丈红绫,飞出太师府的樊笼。

   那樊笼之外叫做世界,铴国繁华的京城,一贯繁华,日日繁华,谁在和谁寒暄,说着无关痛
痒的话?谁穿着新衣服,却全然没有一丝欢喜的表情?谁在给人让路,又是谁是张扬跋扈?
   我记不确,我记不切。
   我只是随着灯海沉浮,漫无目的——也许会淹死的,我想,那么我需要桴——当是一盏灯。
   我在浪里四下张望——那一边,我看见卖灯的人。
   鲤鱼灯,跃跃欲跳龙门;乌龟灯,头颈一缩一伸;莲花灯,看得见花瓣上每一丝血痕……
   我朝那边挤,朝那边挤。可是人潮的巨浪屡屡把我向后推,向后推。
   我眼睁睁看着摊子上的灯都一盏盏熄灭——就连最后一盏也没了,一盏寻常的红灯笼,不知
道交去了哪一个人的手上,恍惚的在我面前晃过。
   我伸手去抓,空的。
   我脚下一滑,这一跤摔得却是实的。
   我觉得那潮水,迅速漫过我的头顶——我将窒息。
   然后,我又见到了红灯笼。近在咫尺。
   “小姐,您受伤了么?”

   红灯笼,谁在大白天打着红灯笼来拜访我?
   我在正厅的门槛上绊了一下,红灯笼晃过我的眼前。
   “您受伤了么?”

   俊逸的青年,修眉朗目,他在我的面前,温柔的薄薄的嘴唇,正微微笑,每一个字,都带走
我的一分自制——啊,他是谁?
   “小姐,您受伤了么?”感觉他的手,扶着我的胳膊,隔着衣服料子,温暖温存。
   “啊……没,没有……”我抿着嘴轻轻一笑,转过脸去。
   知道我的眼睛,在那一转脸的时候,迅速扫过了他的脸——我的眼睛,顾盼间,流光溢彩
的,脉脉含情的,神采飞扬的——因而他的眼睛,就停留在我身上。
   “小姐……请问……请问您芳名?”
   这句话,他冲口而出。
   说还是不说呢?我心如撞鹿,低头看着他的灯笼。
   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怯生生触碰——灯笼,差一点就是我的,被他占了去——被他,为什
么诺大的,繁华的铴国京城里,千百人中,独独是他?为什么不早不迟,最后一盏,独独是他?
为什么人潮汹涌,接踵磨肩,独独是他?为什么我十数年的生命,美名远播,而不知我姓名的,
独独是他?
   “我……我冒昧了……”他红了脸去。
   我嫣然一笑,低低地说:“翩翩。”
   他却误解了,笑道:“是啊,偏偏,怎么偏偏就冲撞了小姐……哎呀……”
   不知什么人,走路不带眼睛的,重重撞在他的身上,把他撞了一个趔趄。
   但是,他就势拥住了我——这不是轻薄,我知道,他是怕人撞了我,是要保护我。
   那相拥的一刹那,有千百年长——是这繁华扰攘的世界成全了我。

   元宵的花灯从街道上一路点亮,亮到贯穿京师的金水河旁,还不甘心,一盏盏,都投到河里
去了。
   “你从没有见过?”他看见我讶异的神情,“我猜想你一定是天上来的。”
   我瞪了他一眼,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是在放灯。”他指着水面上闪闪的火光,“让灯从金水河飘出城去,许个愿望——如果
能一直不沉,那愿望就会实现的。”
   我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短短的一瞥,耳热心跳——若能许一个愿望,我希望……
   “你想试试吗?”他微笑着问。
   然而他知道我一定是想的——就连卖灯的孩子也知道,已然走到了我们的身边。
   我们买了两盏灯,莲花灯。
   “灯要放平,手要轻……”他指点着我,“轻轻的……对了……”
   我看着两盏灯并列在水面上摇晃——并蒂莲。
   “你……你很会放灯……”我低声说,“你经常放吗?”
   “是啊……”他仿佛陡然间有了许多的心事,“从小到大,每一年元宵节我都放灯的……放
了……放了二十盏了吧……”
   “那……那你该实现了多少愿望了呀!”我暗暗羡慕,若是早知道这样的祈求,我会早十数
年来放灯,年年放,希望早些认识他。
   他的笑容带了一些苦涩:“说来……还真是老天不助我……唉,我的灯从来没有飘出过京
师——总是在半路就沉了。”
   “啊?为什么?”我指着远处灯火明灭处隐隐可见的城墙,“这里离城边很近了呀,怎么会
飘不出去呢?”
   “唔……”他沉吟了片刻,道,“我从前不是在这里放的,是在那一边——”遥遥一指,更
在人潮汹涌处——城中央么?什么地方?
   “那还真是远了一些。”我说,“不过今晚,你的愿望应该实现了。”
   “希望吧。”他略显疲倦的眼神在转脸看我的一刹那变得温柔。

   我们看着灯。
   起起伏伏,闪闪烁烁——哎呀,那起伏的浪怎么突然掀高了?那闪烁的灯火怎么骤然变得嚣
张了?
   我们一齐看向上游。那里驶来一艘画舫。
   佳肴,美酒,绿歌扇,鲜舞衣,桃花扇下风醉人,杨柳楼头月也低,正元梦依依。
   妖冶的音乐,放纵的舞步,和恣情的笑声——搅乱了金水河面,以及,元宵的灯海,掀千里
白浪,万仗波涛,翻涌。
   更沉了千朵莲花,万般愿望,失落,失望,沿河,沿街,一个城市。
   我看见他的拳头一点点捏紧,嘈杂的纷乱里,依稀听见骨节在咯咯作响。
   “那……那些是什么人?”我问。
   “人?”他的语气里一丝嘲讽,接着冷冷一笑,“那不是人,是上林将军陈永晔。”
   啊?上林将军?我吃了一惊,可不是一些口中权倾朝野的奸佞?另一些人眼里的护国重臣?
爹爹犹豫,要不要结交的人?从朦胧的金黄色轻纱帷幔里,只能模糊地瞧见他的身影,高大又魁
梧,我想他是满脸横肉——可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思考,懒得思考——没有太多的时间,我就要回家去了——必须把握在外面的每一个
瞬间。
   画舫已远去。
   “唉……”我轻轻地幽幽地叹了口气,“已经分不清哪两只是我们的灯了。”
   “恩……”他心不在焉。
   “或者……”我轻咬着下唇,偷偷抬眼看他,“或者,明年我们再来一次?早一点来,就不
会遇见上林将军了。”
   他有一点点的惊讶——我也是,我怎么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然后他笑了,说:“不错,上林将军有什么好怕的?明年,他一定不在了。”
   我懵懂的:他为什么说得如此肯定?但我不愿细想,我所盼望,只有明年。
   “翩翩。”我又一次低声说。
   “什么?”他问。
   “翩翩。”我重复。
   “啊——翩翩!”他恍然大悟了,“翩翩!宁得翩翩,不做神仙!你是翩翩!”
   我抿嘴一笑:对,我是翩翩,偏偏遇上了你,宁可遇上你,也不做神仙。可是,你又是谁
呢?
   我又仰脸去看他——看见他身后,匆匆跑来一队士兵。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他皱了皱眉头,向我抱歉的一笑:“翩翩,我记得你了,你也别忘了我——”
   忘记?我怎么会?

   铴国太子,楚天。
   崇樾皇帝次子,聪颖好学,性恭谨,有贤德,九岁立为太子。
   他为什么在大白天提着盏红灯笼来拜访我?
   哦,不,他怎么可以?他以为还是当初,翩翩未嫁时?由着他,他的信笺,还有他的疯言疯
语,自由进出太师府?我如今,却是上林将军的夫人——已经囚禁在这个躯壳里很多年了。
   唉,很多年了,他竟不显老——或许,我也还是老样子?谁又知道,因为镜子里没有我的模
样。
   他似乎有一点点疲倦——光景还早,他赶了个大早?是为了放灯?谁说这次放灯时,一定就
没有上林将军的?
   他两手扶着我——我绊在门槛上——隔着衣袖,我感觉不到他的体温。
   “你……”他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穿着这衣服?”
   这衣服?我低头看看,他是说我的嫁衣么?
   唉,以为是我想的?若不是闹鬼的上林苑,若不是那女人,若不是李妈,我怎么会穿着这么
可笑的嫁衣?
   楚天,楚天,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浑浑噩噩,我有多苦……
   你不知道的,我就像是疯子——他们都当我是疯子……
   你不知道——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直到见了你的面,我才能想起来,我其实,每一天活
着,就是为了要见你,早也盼元宵,晚也盼元宵,我就是要见你……
   可是,满腹苦水,见了你,我又怎忍心向你说——我知道你已经够心烦的了,心烦……
唉……
   千言万语,我只化做强颜欢笑。
   “怎么?这衣服不好看?”

   我还能记得,那年元宵,我穿着绣了一半的嫁衣,翩翩然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问:“怎么,
这衣服不好看?”
   他皱眉,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跺脚,作势要打他。
   他就笑了,摇摇头:“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不错,我穿什么都好看——只要是为他穿。而今,这身嫁衣,是我成为上林夫人的标记,还
会好看吗?
   他果然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我,眼里有很多的悲哀。
   “算了……”
   我们异口同声。
   一种……歉疚?谁在对谁歉疚?莫名。
   “你还记得放灯么?”他问,“轻轻的放,手要拿稳……”
   “我记得。”我说,“我还记得你抢先买走了我想要的灯——那你还记得我摔倒了,你把我
扶起来么?人那么多,你怎么就看到了我?”
   “因为你显眼——你在我看来,比手里的灯笼还亮丽……那天放灯,你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你还没成亲,你呢?”
   “其实我打从记事起,一直都是许的同一个愿望。”
   “哦……我知道……可是,你难道没想过什么关于我的愿望么?”
   “我有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希望,你不是仙女。”
   “嘻嘻,你这人,就是会哄我开心……”
   “……”
   我们对视着,一线一丝的甜美——甜美到有一点点凄凉。
   “翩翩……”他忽然说。
   “恩?”
   “你应该离开这里,翩翩。”
   “什么?”
   “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离开这里……”
   “离开?”
   “听话,翩翩……听我的话好么?你不属于这里……”
   听话。
   听话,翩翩。他好像曾经这样说过——对的!他说过!
   我突然想起来了。
   当时他说的是:“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一定要……嫁给他……”
   嫁给他——他,上林将军陈永晔。

   元宵之后第三天,我还在绣我未完成的嫁衣,同时等着楚天。
   窗外的月亮显出微红的颜色——月光也带着血的味道——好像血的雾,浓浓的在空气里,湿
润的,饱和了,粘在外面的每一盏灯上,朦胧的血晕。
   ——自从三天前,世界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淡红的血色,没有微末的悲哀,只是剥夺了我等
待楚天时甜蜜的心事,取而代之,焦急,担心,紧张,惶惶不可终日。
   他,他不会出事吧?
   我总是这样自己吓自己——若换了你,你也会——三天前,我早早地巴望楚天来找我放灯,
盼望他梦想实现时的笑脸——而当我穿上未完成的嫁衣迎接他的时候,我亲见,他的表情,由初
初进门时的强颜欢笑,变成悲哀,痛苦,绝望。
   他不能说一言,嘴唇开合着,喃喃又叨叨。
   他在我怀里哭了。
   我想他是男人,他为什么哭?
   然而我也哭了——梦想还是破碎了,那些灯,沉到金水河里去了……
   不过,他比我先收住眼泪。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会让他白白送命的!”他说,咬牙切齿,斩钉截铁,“我一定要报
仇!报仇!”
   然后他就出去了,再没进来——直到,直到元宵后三天,我绣到牡丹花的第六片叶子。
   “你终于回来了!”我推开绣架,向他扑过去,“没事吧?他没找你麻烦吧?”
   他摇头,悲哀,痛苦,及绝望。
   “那……那就好。”我轻轻舒了口气。
   可是,他突然看定了我。
   “怎么了?”
   “翩翩——”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他——他要你——”
   我一时怔住,连退了好几步:“什么?他要我做什么……要我杀你?”
   他摇头:“不,他是要你的人。”
   这个时候,我退无可退。
   “要你的人——”他痛苦,表情扭曲,“要娶你——”
   我背紧靠着一幅竹帘,我需要他来支持我的身体,可是我发现那挂帘子的绳,像我一样无
力,我的人,就像竹帘一样单薄,飘零。
   “不……我不答应……决不……”我摇头,摇晃整个身体,“不……不……”
   “他看到了你的画像……我画的那一幅……”他说,“今天他上我家里来的……他就看到
了……然后他说他要你……他说他连别人的命都可以要,为什么不可以要你……”
   “我不嫁他……我不嫁他……他是个屠夫……是个魔鬼……”
   我们相对无言,泪千行——都是我的泪。
   “你……”他走上来扶着我的肩膀,“你嫁他吧……”
   “你在说什么?”我愣了,“我除了你,谁也不嫁的……谁也不嫁的……”
   “你想我死么?”他问。
   “我……”
   “他说他可以要别人的命,别人除了四弟,还有我。”

   四皇子楚江,这是最令我瑟缩的名字,也是最叫我毛骨悚然,神智失常的元宵节记忆。
   史载:“崇樾二十八年,正月十五,四皇子楚江密谋兵变,围上林将军于市。上林将军以火
炮轰之,京师绝类炼狱。楚江事败而被诛。”
   崇樾二十八年,正月十五,就是我和楚天邂逅一年的纪念日,也是我满心欢喜一边绣着嫁衣
一边等楚天来找我去放灯的那一天。
   谁知道会有这样的叛乱?
   “小姐……小姐……”丫鬟在一边叫着我,声音里全是惊惶,可我都没察觉。直到楚天跌跌
撞撞进来,我还叫他欣赏我的嫁衣。
   啊……噩耗,就这样突然降临在我的房间里。
   我怔怔的,怔怔的,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天啊,怎么会这样?”身上未绣完的红
嫁衣,一点点和血色的夜溶为一体。
   我扑到窗边——眺望,京师的中央,依旧扰攘——
   太史令,妙笔生花,寥寥四十八个字,但怎及我观景楼上匆匆一瞥的触目惊心!
   炮弹飞出去了,掉在人堆里,血肉横飞——残破的躯体,如特大号的爆竹,在空中炸开了,
红艳艳的飞散……
   我就快要晕倒了。
   看见楚天的表情,痛苦,悲哀,及绝望。
   他在我的怀里哭泣。

   “你想我死么?”他又问。
   不,我不想,若他死了,我不独活。
   “那么,你嫁给他吧……否则我们都会死……嫁他,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希望?什么希望?”
   “……”他张口欲言,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什么希望?我们是没的选择了……”

   没的选择了……
   他是真是没的选择么?
   啊,果然是这样的。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还是这样的!

   “好……好吧……”我的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被血腥的空气吸收了,同时吸去我所
有的力量。
   “翩翩——”他抱住了我,紧紧的抱住了我。
   天啊,在这样的世界上,我们还能抓住的有什么?本来尚有彼此,如今只有短暂的瞬间,明
天,连这瞬间都将失去。
   “翩翩,不要哭……”他喃喃,“不要哭,不要放弃……只要我们还活着……就还有希
望……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一定要……嫁给他……”

   “我不是……听你的话了么?”我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痛,“我不是嫁了么……可是,希
望……你说的希望在哪里?”
   他没有接话。
   我幽幽然继续说下去:“希望在哪里……我们不是都活着么……希望在哪里?”
   他还是没有接话。
   我感觉有一种可怕的烦躁的悔恨的情绪攫住了我,让我变得疯狂,声调高得异样:“你
说……希望在哪里?我在这个上林苑里……闹鬼的上林苑……那个女人,李妈,用人……全都是
鬼……全都……我们活着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看不见希望……你指给我……你指给
我……”
   他不能指给我,我知道他不能——
   我开始疯狂地大笑起来:“你指不出来……你指不出来……因为没有希望……”
   他不能,他不敢——又或者他不愿?
   我这样哭哭笑笑的,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凄然笑了,带着朦胧的美丽,艳绝天下,如他手的红灯笼。
   “算了。”我说,“你叫我离开?你叫我嫁他,又叫我离开?事到如今,我是说离开就能离
开的么?”

   无聊的,无聊的,元宵节的白天。
   时光一点点流逝,才到中午。
   完全没有心情去放灯,穿着嫁衣的我,坐在窗帘全部放下的房间里。
   无聊的,无聊的,时间是那样漫长——不知道当年,我答应嫁给上林将军后,那一年,都做
了些什么。没印象了,若我是元宵节出嫁的话,崇樾二十八年正月十八到崇樾二十九年正月十
五,有那样长的时间啊——
   长。
   如今回想,只余残酷的岁月——支离破碎的,被割去了一条条光鲜的点缀,剥去一块块繁华
的装饰,剩下可怜的,一丁点儿东西——少得像一天的时间那么短。
   但是,无聊的,无聊的,一天的时间难道不长?我都不知道楚天在见了我之后去了何方。
   “他……他也许在书房,同……同上林将军在一起……”女人的声音怯生生在我耳边响起。
   我警觉地跳了起来:“胡说——胡说——他怎么会和那个魔鬼在一起?你胡说!”
   “我……我没胡说……我只是猜的……啊……我是这样听说的……”
   我觉得她语无伦次。
   “李妈!李妈!”我叫着。
   “夫人,什么事?”她鬼魅般的出现。
   “太子殿下呢?在哪里?”
   “回夫人……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我舒了口气,对虚无的女人道:“看,他已经走了。”可是心里,有一种自欺欺人的况味。
   “啊……”女人嗫嚅着,“或许他真的走了……我不知道……但是,他和上林将军在一
起……你也是这样听说的……”
窃书,窃书不能算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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