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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卷珠帘(上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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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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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卷珠帘(上部):(一)
01
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浮云烟收,别泪临清晓。
清扬悠美的歌声从山脚下的茶寮边响起,穿过了灰蒙蒙的天,伴着那飘飞的柳絮,直上云霄,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伫足倾听。
语已多,情未了。春欲暮,残絮飘……
歌声清袅,恍若天籁。寮边,已经聚集了一大帮人,脸上挂着满足的表情,全不顾行色匆匆日色将暮,好象歌声已将他们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拥有如此美妙咽喉的歌者,想必,也是个品貌不俗的俏佳人吧。
不少人挤进圈子,倾羡地朝那歌者看去,然,出人意料的是,那竟是个——又黑又瘦的盲女。
不错,是一个衣着素朴、年约双十的盲女,怀抱琵琶,端坐在寮外一角,座前放了个收银盘子。
围观的人不免有些失望,虽说歌声十分动人,但毕竟是个普通的盲女,不若落魄的美人值得怜惜。歌声渐歇,余音袅袅,那收银盘子只是冷清的几声丁当响。那盲女象已熟悉了这样的场景,脸上的神色竟是十分安祥。
“唉。”卖茶的老头踱了过来,看了一眼盘中的钱,摇了摇头,“闺女,不是俺王老汉心疼这地方,你的歌是唱的好,可这毕竟穷乡僻野的,谁有那个闲钱听歌去,你在这也有好几天了,别说赚钱医病,就是连饭钱都嫌少哇。依我看,你还得去锦阳城里的大酒楼里转转看,说不准会有大主顾呢。”
那盲女淡淡笑道:“多谢老爹提醒,可我这样子,也不合适大场面,就让我在这里多留几日吧,如果真的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好了。”说毕,拨弄着怀中的琵琶,又低声吟唱了起来:
满衣犹自染檀红,恨不如双燕,飞舞逍遥。
王老汉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得寮外一阵悦耳的马铃声,一辆装饰极其华美的马车驰了过来,在门口停下了。拉车是两匹毛色雪白的骏马,驾座上坐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僮。厢帘微掀,从车内跳下一个衣饰考究的美貌女子来。
他在这里卖茶多年,南来北往的人也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这么美貌的女子,不由看得呆了,竟忘了上前招呼。
那女子走到盲女身后,听她唱了一会,方柔声唤道:“夜歌。”
那盲女夜歌闻声,浑身一颤,转过身来,一双盲眼盯着身后人,忽然变得亮如点漆,“苏苏姐,是你?”
白苏苏走到她身边,“公子吩咐我来看你啦。”
夜歌颤声道:“公子,公子他也来了?”
白苏苏道:“是,他也来了,夜歌,公子就在车里,你去向他认个错,以前的事,公子不会太计较的。”
夜歌沉吟不语,白苏苏见她脸上现出犹豫不决的神色,叹道:“妹妹,你这又是何苦,你为了那个男人,东躲西藏的,把自已装扮成这个鬼样子,值得么?你听姐的话,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记着吧,他不会来了。”
夜歌咬唇道:“不,他说来,就一定会来,我一定会等到他。”
白苏苏道:“妹妹,你怎的执迷不悟,姐妹一场,我也不想和你刀剑相见,你要肯回头,我一定会帮你向公子求情,你细想吧。”她的语中已颇带怒气。
“回头,”夜歌抚着腹部,低低地道,“我又怎能回头,我的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啊。”白苏苏吃了一惊,“妹妹,你真糊涂,你身为侍珠圣女,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夜歌道:“苏苏姐,是我不好。若在往日,公子如何处置我,我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可是,今时的我,我——”她一咬牙,突地翻身跃起,向山坡上冲去。
白苏苏恨了一声,叫道:“夜歌,你别不识好歹,你逃不掉的。”纵身赶了上去。
山风微过,坡上青草依依,再爬高些,有一位紫衣少女怡然而坐,低着头,左手执简,右手执匕,也不知在削些什么。
她偶尔抬头向着那激烈的争斗望上一眼,更多的时候却在忙着手中的活计。
缠斗许久,白苏苏擒住了夜歌,发狠道:“妹妹,你别怪我,你既然犯下了这样的错,却也留你不得了。”提掌向她的脑门拍下,夜歌面色惨白,闭目等死。
白苏苏这一掌正要拍出,忽觉右臂上一软,竟提不起掌来,紧接着又是左腿一麻,整个人酥倒了下去。
那紫衣少女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木屑,抬脚向夜歌走去。
白苏苏见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肌肤胜雪,眉目碧清,说不出的娇美秀气。料想方才的暗器定是她所发,又惊又怒,叫道:“喂,你是谁,报上名来。”
那紫衣少女也不答话,脚步不停,转眼已到了夜歌身边。
白苏苏喝道:“你要救了她,就是和擒龙堡作对。”
那紫衣少女偏了头,笑道:“咦,和擒龙堡作对又怎样?”
白苏苏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向着夜歌,低低地道:“云墨叫我来接你了。”
这声音虽低,听到夜歌耳边,却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墨,他没事吧?你又是谁?”
那少女柔声道:“我叫风俏染,是云墨的朋友。他没事,你跟着我,很快就能见你跟着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伸手捞起了她,足尖轻点,很快消失在满山的青草碧树中。
山坡下,一双税利的眸子透过窗纱盯着她,良久,竟露出一丝笑意。
*
风俏染抱着夜歌,沿着山道飞奔,耳边似听得有人赞叹道:“好俊的轻功。”
她蓦地停住脚步,叱道:“是谁。”流眸四顾,周围却静悄悄地没有半个人。风俏染皱了皱眉,“阁下为何不敢现身,鬼鬼祟祟的难道是不敢见人。”她的感觉极其敏锐,已知那跟踪者的轻功极高,在自已若全力相拼,也未必能胜得过,更何况现下怀中还抱有一人。
她低头瞧了瞧夜歌,心里已有了计较,又奔了数里,到了一处山泉纵流的山坳,摄唇作哨,一阵得得的马蹄声起,从山坳里奔出一匹枣红色的高大骏马来。
只听身后那人轻笑道:“怎么,你跑累了么?”
风俏染也不答话,一扬手,手中的暗器直奔身后。她听到袖子舒卷收暗器的声音,却也无暇回头,几个纵落,奔到马前,一手笼住马头,一手将夜歌放了上来, “快走,去乌云潭。”不容她多问,伸手在马腿上狠命地一拍,那马儿受惊,撒开四蹄,驮着夜歌绝尘而去。
她这一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滴密不漏,饶是那人武功卓绝,也不禁赞了声:“好。”
风俏染冷哼了一声,纤腰微拧,已到了溪流旁边,俯身去看溪中的人影。
只听那人笑道:“原来你是想见我么。”风俏染听那声音竟在耳畔,大吃了一惊,反手就一掌。只觉手上一紧,已被他从后面紧紧锁住了。一阵凌厉的男子气息覆住了她,她身子一僵,额上密密地沁出细汗来。
“你是在害怕么?”那人感到了她的身子在微微地颤动,锁得她欲紧,贴着她耳朵问:“你的轻功很好,告诉我你的师父是谁?”
他吹气如兰,话语甚是温柔。风俏染正寻思着脱身之计,只觉得耳朵眼里被他哈得直痒痒,她素昔怕痒之人,忍不住“咭”的一声笑了出来,倒把那人吓了一跳。
那人扳过了她的身子,面对着她,风俏染的瞳中映出了一张英俊之极的脸,和她相距不过半尺,她呆了一呆,只觉脸蛋儿有些发烧。长到十七岁,除了大哥之外,她从未与其他男人如此地接近过。那男子看着她有些惊愕的眼神,微微一笑,突然俯下脸,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风俏染遭他偷吻,怒极,一脚就踢了过去。
那男子笑着避开,“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阮北辰。”
风俏染大吃了一惊,她曾听过阮北辰的名字,江湖上唯一能与大哥叶香岩齐名的擒龙公子。
阮北辰见她发怔,问道:“你听过我的名字?”
风俏染冷冷地道:“你一个无名小辈的名字,我怎会听过。”
阮北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依你说,哪些才不是无名小辈呢。”
风俏染道:“比如说柳松石、华依云、点苍三剑、八大山人、叶香岩。”
阮北辰捏着她的手突然紧了一紧,“我知道了,你是叶香岩的人。”
风俏染眼皮儿一跳,狐疑地望向他,阮北辰冷笑道:“你说他名字的时候连声调都变了,我又怎会猜不出来。”他顿了顿,“叶香岩和我作对了这许多年,我竟不知道他身边还有这么个人。既然如此,只好委屈你随我回去住几天了。”
风俏染的一双腕被他捏得奇痛,强忍着不叫出来,“你抓了我有什么用,我只是叶门主下面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婢,他才没有空理我。”
阮北辰方才力道加重,故意试她的功力,见她虽已痛得面色惨白,却也不吭一声,心下倒也有些诧异。他这一试已知她功力尚浅,但内息纯正,练得倒是正宗的内功,便松了手,微微笑道:“你若真是一个小婢,我便向叶香岩要了你,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风俏染呸了一声,骂道:“不要脸,我死也不要跟着你。”
阮北辰皱了皱眉,伸手点了她的穴道,风俏染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中。阮北辰将她揽在臂弯中,沿着原路返回。他的轻功高明之极,施展开来瞬息数里,看得风俏染暗暗心惊,“怪道他能与大哥齐名,原来果真不在大哥之下。”
不一会就到了茶寮门口的车马边,白苏苏身中的暗器涂有怪毒,虽经拔出,毒性未解,手足仍是酸痛不举,正由那两个小僮照料着养伤。见了阮北辰,连忙要起身迎接,却险些跌倒。
阮北辰道:“你坐着就好。”白苏苏应了一声,看到他怀中的风俏染,脸色一变,张口骂道:“死丫头,你在暗器上涂了什么,解药呢。”
风俏染转过了头,也不理她。阮北辰道:“你说吧,我便解了你的穴道。”
风俏染道:“你先替我解了。”阮北辰笑道:“你还怕我赖账不成。”伸指解了她的穴道。风俏染从他怀中跃了下来,掠了掠散乱的鬓发,“你要解药么,其实也很简单,你拿三钱风信子的花粉儿,五钱柳根汁儿,再拿两只红头大娱公的脚捣碎,一起泡了喝下便是。”
白苏苏又惊又疑,“胡说八道,怎会有这样的解药?你分明是在拿言搪塞我。”
风俏染一脸正色,“我又何必骗你,我落在你们手里,反正也跑不掉,你不信就算啦。”说得
白苏苏将信将疑的,只不住将眼向阮北辰瞅去。
阮北辰笑道:“既然如此,苏苏你就试一试吧,反正这三样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到锦阳城里一找就有了。” 他明知风俏染在胡说,却也不阻挡,存心要看看她耍什么花样。
*
次日中午,已到锦阳城,一行人下了马车,到城内最大的酒楼吃饭。
白苏苏脸上蒙着面纱,闷闷不乐的坐着,心情很不好。
她吃了风俏染调制的解药,身上痛楚大减,腮帮上却阵阵地发起痒来。初时还不以为意,那知到后来竟长出了粒粒红疹,触目惊心,竟是丑陋异常。女人最爱惜的就是容貌,这一来无异于毁容。急得她几要发狂,差点找始作俑者拼命,偏又被阮北辰弹压下了。幸好看了大夫后,说只是出水疹,没有什么大碍,才将她久悬的心放了下来,只是两人从此反目,虽然这一路同行同坐,也是势如水火,互不理睬。
酒楼里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拿刀佩剑的江湖中人,在外面高谈阔论,说些新闻。
“这几天怎么老在街上看见黄沙和白水两帮的人,他们不是怨家对手么,看来锦阳城又要不太平了。”
“呵呵,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听说明晚要在锦绣山庄举行晚宴,替黄沙和白水两帮说合呢。”
“说合?这倒奇了,两家斗了那么多年,冤深似海,谁有那么大的面子,敢替他们说合。”
那人窃窃道:“听说是擒龙堡的堡主亲来说合。”
另一人笑道:“黄沙倒也罢了,白水什么时候投到擒龙堡门下了,它原来不是香衣教下的么,怎肯听擒龙堡的摆布?”
“你真是孤陋寡闻了,白水刚刚投奔了擒龙堡,如今他们是北盟的人,这样自相残杀,擒龙堡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了。”
“白水投奔了擒龙堡,叶香岩岂肯善罢干休呢。”
风俏染听他们提到叶香岩,脸色微微一变,竖起了耳朵仔细去听。
“香衣教近年是越来越不成气了。据说那叶香岩不理教务,沉溺女色,香衣教中的女人个个都和他有一腿呢。”
“这话不假,我听说香衣教中的女人个个都是天仙化人,倘能一尝滋味……”后半句压得极低,大概不是什么好话,众人传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杜兄真是风流中人哪。”
“文兄,咱们彼此彼此。哈哈……”
风俏染气得俏脸发白,腾地站起身来,从身边伸过一只手,又将她硬生生地按了下去。她一回头,见阮北辰满脸笑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心下越发气恼,“是了,他是香衣教的对头,别人贬低了香衣教和大哥,他自然是高兴了。”拿起筷子就向他的手背扎去。
阮北辰手掌一翻,将它轻轻压住了,“怎么,你容不得别人说他的坏话。”
风俏染赌气道:“他不仅说了大——教主的,也说了我呢,我虽身是小婢,可也是香衣教的女人。”
阮北辰收了笑,“那倒也是。”顺手一甩,那筷子激射而去。只听外面一阵惨叫,慌成一团,有人大叫“不好啦,死人啦。”
风俏染大骇,“你,你怎么……”
阮北辰微微笑道:“我替你出口气而已。”
风俏染见他笑容如春风拂面,何等温煦,实在难以与那狠辣的出手联系起来。天气虽不很冷,她的身上竟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一时间颤个不住。
阮北辰伸手将她抱到怀中,柔声问:“你很冷么?”
风俏染一时挣不开,拍桌大叫,“小二,添水。”
小二正站在外面看热闹,这江湖上的仇杀,几乎每日都要上演,乱世之中,官府也没人来管。只是像这次的杀人技巧实在太神秘,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正想得出神,风俏染连喊了几次,他才听见,连忙提着茶壶过来,走过白苏苏身边时,不想脚下被人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一壶水全倒在了她身上,顿时湿了个淋漓尽透。
白苏苏本来心情就不好,此时更加恶劣,一巴掌打在那小二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瞎了狗眼了你。”
那小二见她模样凶恶,哪里敢回半句,爬起来连声道歉,又赶紧拿干净手巾去擦,又被白苏苏打了个趔趄。
风俏染见那小二哭丧着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连忙起身接过手巾,“还是我来吧。”
白苏苏将她一推,“滚开,谁要你来。”
风俏染笑道:“你这脸上的疹子禁水,你瞧,连里衣都湿了,万一疹子消褪不了,岂不是坏了你的花容月貌。”
白苏苏平时最爱惜容貌,被她一吓,立即着了慌:“那怎么办,你看我湿成这样。”风俏染笑道:“放心,我有办法。”转身向着小二,“小二哥,麻烦你给找间空房。”小二连忙道:“楼上有专用的休息间,小的这就带两位去。”
阮北辰在旁边分明瞧得清楚,那小二正是被她悄悄地绊倒,又见她对白苏苏大献殷勤,心下倒有些好奇,不知她打什么算盘。
他微微一笑,自倒了一杯茶,慢慢呷着。过了半晌,忽见白苏苏慌张张地自楼上奔了下来,哑着声叫:“公子,不好了,那丫头跳楼跑了。”
“跳楼。”阮北辰微微一惊,飞身掠出楼外,追了几步,突然哑然失笑:“真是天天捉鹰,倒被鹰啄了眼,她被我封了穴道,没有十二个时辰解不了,又怎么敢从三楼跳下去。出疹,湿裳,换衣,这么简单的金蝉脱壳之计,我怎么就没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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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锦绣山庄,神手厅内,晚宴刚刚开始。
一条黑影如轻烟般掠过,落在僻静处,轻轻地舔开窗纸,向里面窥看。
厅是古色古香的装饰,吊顶挂起了数盏巨大的琉璃灯,灯焰足有手腕粗细,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正中一张楠木太师椅,椅背上雕着龙虎相争图,搭着苏锦靠垫,尚且无人落座,想来是主人的位置。而在这它下首摆的两张红木椅上却已坐上了人,其中一个是年近五旬的青瘦老者,双目精光四射。在他对面则是个年近三十身穿锦衣的汉子,粗眉阔口,长相虽然粗糙,那一身锦衣却是花团簇拥,异常华丽。
门首立着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男子,一双眼不时朝外面望去,神色略带焦急。
地方是又宽敞又大方,宾客分成了好几桌,其中最多的是着青穿黄,互相怒目而视,气氛却有些紧张,桌上酒宴虽好,却没人动一箸子。
只见那锦衣汉子不时地起身又坐下,看模样甚是焦噪,等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向那中年男子叫道:“林庄主,阮公子怎么还不来,不来咱就走了。”
林庄主陪笑道:“白帮主请稍安勿噪,阮公子很快就会到了。”
那汉子道:“这么等,要到什么时候。”
那青瘦老者冷哼一声:“白宾,你要怕了大可开溜。”
白宾大怒,摩拳擦掌,“黄树老儿,你放什么鸟屁,今天要不是看在阮公子面上,我非剁了你不可。”
忽听那林庄主喜道:“来了,来了。”
阮北辰缓步而入,笑道:“各位远道而来,鞍马劳顿,阮某有事来迟,罚酒一杯,就当是向各位赔礼了。”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宾客中一个说道:“阮公子太客气了,擒龙堡是我们北盟首领,各位兄弟也都是一方英豪,今晚大家能聚集一堂,把酒言欢,正是江湖上的一大幸事才是。”
阮北辰道:“说得好,阮某听说白水和黄沙两边的兄弟闹了点不愉快,说句俗话,四海之内皆是兄弟,又有什么化不开的恩怨。借此机会,阮某想请大家满饮一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能振我北盟雄风。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便见白宾霍然站起,瞪眼叫道:“黄沙伤我兄弟,又争我地盘,此仇不报,我白宾如何对得起帮中兄弟,除非叫黄帮主亲自向我帮中兄弟求情。”
话音未了,对面黄群一面轰然,大骂“放屁。”其间立起一身量极高极瘦的中年人,冷冷地说道:“白水帮算什么东西,给我们大哥提鞋都不配。有种就亮出招来,我高天沙甘愿奉陪。”
“怕你奶奶的熊。”白宾旁边一个粗壮汉子跳了出来,“来来,我王大山就和你比一场。”
厅内一阵喧哗,剑拔驽张,血斗一触即发。
林庄主叫道:“各位兄弟不要急,且听公子说完。”他的声音虽然宏亮,但淹没在这一片声潮中,哪还有人听得见,高天沙和王大山早已亮出了兵器,斗在了一起。林庄主急得脸都红了,阮北辰却立在一边,悠然旁观,似乎毫不在意。林庄主急道:“公子,快想个法子吧,不然全乱套了。”
两件兵器撞在一起,“当”地一声,一刀一枪,火花四溅,显然双方都使出了全力,要把对方压下去。正自僵持不下,忽听哧的一声细响,两人向后就倒,手中刀枪已经碎裂成块,呛然落地,碎块上密密地布着酒迹。众人还茫然不知所以,场面一下子冷清下来。那黑衣人在窗外却看得清清楚楚,大吃了一惊,“阮北辰好强的内力,我真是小瞧了他。”摘花飞叶,水渍伤人,本是武学之极限,须知能用欲轻欲小之物伤人,其内力较之常物要高上数倍,以酒碎铁虽非绝学,也算相当罕见了。
只见阮北辰饮了一口,拿起酒杯,在掌中一捏,那酒杯已成齑粉,他环顾四周,冷冷地道:“自白帝城一役之后,江湖上风波四起,难得有几天的太平日子。如今大局方定,各位却又开始自相残杀,实在叫人胆寒。”
他众人见他露了一手高深内功,一时悚然,齐道:“阮公子所言极是,我等愿请公子示下。”
阮北辰淡然一笑,“你们两家是为了清城山庄的事而结怨。解铃还需系铃人,阮某已找到清城山庄商庄主,他表示为了让两家重新修好,愿意出十万两白银作为两家修好之用。不知两位帮主意下如何。”
“十万两白银。”众人倒吸了一口气,白水和黄沙虽也算是大帮,当地结仇双方死伤无数,也是为了争夺钱源清城山庄的管辖权。然而世道艰难,动乱频发,这黑道上买卖也不好做,十万两白银已相当于两帮半年的收入,数目之大,诱惑之丰,让人不得不动心。
白宾道:“好,看在阮堡主的面子上,以前的事就算了。”黄沙亦道:“既然阮堡主如此说,我黄沙也一言说定,今后帮里谁也不许提起报仇的事。”
阮北辰哈哈笑道:“好,两位大哥豪气冲天,在下深感佩服。来,干了这杯,尽释前嫌,大家才是一家人。”
那黑衣人见他一硬一软,就把两家多年的仇怨也化解了,心下暗惊,“这阮北辰倒也有些手段。”
正思忖着,只听阮北辰道:“既然无事了,兄弟们也轻松下,我们先听一段小曲儿,以助酒兴如何?”手一拍,只见门外娉娉婷婷地走来一个怀抱古筝的美人,向着众人深深道了个万福,“眠月见过各位大爷。”
阮北辰笑道:“眠月姑娘是锦阳城的花魁,不仅精通音律,歌声也是美妙无比,不如让她为各位清唱一曲,以助酒兴,如何?”
这眠月只裹着烟霞似的薄纱,露出若隐若现凝脂般的肌肤,纤腰一握,唇若含丹,万种风情不可言喻。
众人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粗人,几曾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早已看得眼都直了。喧哗的大厅霎时变得悄寂无声。
纤手轻扬,筝声渐起,眠月檀口轻启: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
那黑衣人皱了皱眉头,一双眼移向阮北辰的脸上,只见他虽然脸带笑意,似乎也陶醉在歌声中,眼神却是极其冷静锐利,身上隐隐约约藏着一股逼人霸气,不由打了个冷颤,正要起身离开,忽听身后有人惊喝,“什么人?”
那黑衣人一惊,知道自已已被发觉,想要再避已是不及,长笑一声,飘然入门道:“这曲儿有什么好听,不如我来给你们唱一首。”
屋内众人不乏高手,听到喊声,早已纷纷起身,暗蓄气力,此时见入门的竟是个娇弱少女,倒是吃了一惊。只听阮北辰笑道:“各位不用紧张,风姑娘是我请来的朋友,来,请这边坐。”
风俏染哼了一声,说道:“不必了。我只是随便过来逛逛。”
阮北辰道:“相见不如偶遇,姑娘若有兴致高歌一首,倒是在下的荣幸了。”
风俏染也不答话,走到眠月身边,就着古筝,铮铮拨了两声,唱道:“西出猛虎,北有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好,不如还家。”
一曲未了,白宾拍手叫好:“好,这首好,豪气冲天,对了我白某的胃口,小姑娘,这曲子不知是谁写的,真是他妈的带劲。”
他是个粗人,不通文墨,没有听出词中所含的讽刺,座中的其他人却有些察觉到了,齐齐地向阮北辰看去,不知他会作何表示。
阮北辰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颔首道:“果然好词,风姑娘唱得也好,林凤,你先替我招呼各位。”伸手将风俏染一拉,“风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风俏染知他武功高出自已许多,想要脱身自是困难,只得随了他出来。两人在厅外水阁中坐下,一旁早有婢女娴熟地沏上香茶。
这水阁四处环窗,银色月光照进来,甚是明朗。阮北辰喝着茶,拿眼瞅了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你来,不是为了见我吧。”
风俏染正在苦思脱身之计,闻言一怔,“呸,谁要来见你,别说的恶心。”
阮北辰道:“那你是替叶香岩探听情报来了?嗯,够忠心,而且胆子也不小。”
风俏染低头不语。又听阮北辰道:“你的香衣神功很妙,只是差了点火候。香衣教里能练这种武功的不多,看来你和叶香岩的关系非浅啊。”
风俏染的武功俱是叶香岩亲授,此时被他一语道破,又惊又疑,也不答言,衣袖轻挥,一蓬银光向着他激射而出。整个人趁机向阁外掠去,身法迅捷之极。阮北辰避过暗器,一声轻笑:“想逃,有那么容易么。”身形微晃,悄没声的飘落在她的身后,在她脖上重重一点。风俏染立时全身酸软,动弹不得。
阮北辰抱着她回阁,“好狠心的丫头,叶香岩没教过你江湖上的规矩么。”
风俏染贝齿轻咬,暗道:“和你这种人还讲什么江湖规矩。”
阮北辰似得瞧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你也别不服气,方才你用暗器射我,差点要了我的命,如今你落在我手里,我可怎么罚你好呢。”一双眼只在她身上瞄来瞄去,直盯得她心尖儿发毛。风俏染知他心狠手辣,心下突突地跳,不知他会对自已使出什么毒辣手段来。
阮北辰想了一想,“罚轻了我不甘心,罚重了我又舍不得。不如这样,你陪我一宿,要是听话,明儿我就放了你。”说着,伸指在她脸上轻轻刮了两下。
风俏染被他轻薄,又羞又骇,怒道:“你敢。”
阮北辰哈哈一笑,“我有什么不敢。”一把将她抱起,走回房间,“咚”地关上了门。
风俏染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想干什么?”
阮北辰不答,伸手替她脱了鞋,除去外衣,将她放到床上。
风俏染骇得魂飞魄散,一张俏脸顿时变得煞白,终是抗不住惧意,颤声道:“你,你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口气已是非常的温软。
阮北辰道:“你这是在求我么?”
风俏染听他语中颇有嘲讽之意,心下恨极,苦于身子受制,也不敢发作,当下点点头,“是,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个小婢女计较,我,我只是有些好奇,才跑过来看看……”
阮北辰唇角挑起一抹浅笑,“婢女,你果真是个婢女么,待我说与你听,风俏染,年十七,香衣教前任教主风南天之女,香衣教主叶香岩的表妹,七岁时父母俱亡,跟随叶香岩长大,武功也是他亲自传授,擅长暗器,轻功,易容。怎样,我了解得可还仔细?”
风俏染暗暗心惊,才不到两天的功夫,他竟已将自已的背景打听得如此详细。
阮北辰道:“我初见你的武功就觉得有点疑心,原来你竟是叶香岩的妹子。看来叶香岩对你很好啊,连武功都要亲自教你。”
风俏染听他提起叶香岩,心底一阵悸动,俏脸上浮出淡淡的红晕来。阮北辰瞧在眼里,忽觉有些刺心,“我和叶香岩也许久没有见面了,如今见到你,倒觉得该和他打个招呼。”
风俏染立生警惕,“你什么意思?”
阮北辰淡淡地道:“我想带你去擒龙堡住几天,这点小事,叶香岩不会介意吧?”
风俏染哼了一声,“休想,我大哥绝不会答应的。”
阮北辰笑道:“那倒不见得,如今你在我手上,你大哥若真的疼你,就该答应才对。”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清,却是软硬兼施。
风俏染牙咬得格格响,直恨不得目光里生出两把小刀,将他戳个底朝天。
阮北辰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眼眸,“别瞪眼么,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伸指点了她的睡穴,替她拉了被子盖上,走出房去。
*
阳光穿过庭院,跳入窗棂,在红桃木的地板上留下了一圈绚烂的光晕。风俏染轻推窗子,瞄了一眼外面的守卫,皱了皱眉头,重又坐回床上去。
守卫严密,经穴被制,手无缚鸡之力,想要逃出去实在是个大难题。
“公子。”房外,守卫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恭敬。
风俏染心内扑扑一跳,翻身躺下,拉过被子蒙住了头。房门哧的被推开了,脚步声在床头停下,传来了阮北辰的声音:“别装了,都睡了两天了,还嫌不够。”
风俏染闷在被窝里,连气儿也不敢出。耳听那脚步略停了一停,重又走出门去了,满屋里俱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她舒了口气,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方掀了被子坐起来,抬头正见阮北辰坐在床边的那张紫檀木雕九龙椅上,十指交叉支着下颏,嘴角挑着一抹戏谑的笑,好整以暇地瞅着她。阳光透过窗子打在他的脸上,挺直的鼻梁边便多了两块小小的阴翳,衬着墨也似的鬓眉,幽深的凤眸,更显得俊颜无俦。
风俏染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腾地跃下床来,向着门外便走。
阮北辰伸手将她拦住,笑道:“你很怕我么?”
风俏染怒道:“滚开,我不要见到你。”
阮北辰轻叹:“你不想见我,我却很想见你,这样看来,总要有个人要失望。”
风俏染哼了一声:“你放心好了,失望的总归是我,你的武功又高,手段又卑鄙,还有什么事情
做不到。有本事就放我走,我才算服了你。”
际北辰微微笑道:“你这话是在激我吗,可惜我听了多了,就不爱上当。”
风俏染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重又跳上床,拿被蒙了头。
阮北辰掀开被,将她拉了起来,“明天要回擒龙堡了,难得今天有空,我带你去锦绣谷玩吧。”见她不吭声,一把揽住她的腰,笑道:“我抱你去吧?”
风俏染最受不得他的亲热,使劲地去拗他的手,哪知他抱得极紧,竟是一丝也不能挣开,不由涨红了脸,跺脚道:“放开,我自已走。”
*
两人沿着山道缓行,两侧林深草茂,繁花似锦,果然是谷如其名。
穿过一片幽深密林,眼前是块地势舒缓的滴翠山坡,一弯清流绕坡而过,水声淙淙,底下圆润的鹅卵石历历可见。
风俏染长居浣花谷,只道谷中的景色已是天下无双,想不到此处更有佳境,她终究是少女心性,欢呼一声,奔到溪边,伸出双手去掬水。
仿佛为她的欢快所感染,阮北辰的唇边亦扬起了几分笑意,在她身边坐下,眼望着溪水道:
“小时候我在这里练剑。累了常在这溪里洗澡。”
风俏染微微一怔,“撒谎,你小时候不在擒龙堡,跑这里来做什么?”
阮北辰道:“这里是我外公的归隐之地,你看那边的小屋还是他亲手盖的。”
风俏染定睛看去,果见不远处的绿柳林中,盖着几间竹篱茅舍,不觉简陋,唯显清幽。她心下一动,暗道:“大哥最喜欢这样的清静地方,如果让他见了,一定喜欢。”腾地立起身来,“我过去看看。”
屋子略显陈旧,却拾掇得很干净,看来是时常有人过来打理。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还有一双,刀锋似的眼。
那双眼贪婪地看着她,象在对着一只猎物。
她打了个哆嗦……
*
风吹影动,阮北辰的瞳孔突然缩紧。
“通。”屋门被踢开。
屋内,一个身量高挑的黑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对着他嘻地笑了一下:“阮公子,你好啊。”她一手提着风俏染,一手握着长鞭,笑得虽然妩媚,一双眸子里却透出刺骨的杀气。
阮北辰的目光在她手中的少女身上停了一下,见她虽然一动不动,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却在滴溜溜地转,显然未受伤害,略略放了心,沉声道:“你是谁?”
黑衣女子道:“我叫阴无月。”
阮北辰利眸微眯:“原来是青锋门主到了,不知是什么重要的事,竟能劳驾青锋门主亲自出马。”
风俏染虽然穴道被点,脑子却很清醒,听到青锋门三字,暗暗吃惊,她曾听叶香岩提过,江湖上最厉害的杀手组织是青锋门,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能要到任何人的性命。阴无月身为青锋门主,更是杀手中的翘楚。
阴无月摩着长鞭,“不敢,有人花重金要买阮公子你的脑袋,我想阮公子的脑袋可金贵得很,不是一般人所能拿的,只好亲自来一趟了。”
阮北辰冷道:“你想要我的命,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阴无月微笑:“想要你的命是不容易,想要你这位小情人的命,可就简单多了。”伸出五指,在风俏染的脖子上扣了一扣,“瞧,只要我这么轻轻一扭,这么一位妙人儿,可就没有啦。”
阮北辰神若自若,“你想用她威胁我,可惜没有用,我的情人多得是,也不差一个。”身形一晃,已疾若电闪地向她抓去。
这一招快得惊人,若让他抓住,非死也要重伤。阴无月不料他突然出招,仓促之下,向后急退。哪知阮北辰这一招却是虚式,脚下轻转,如魅影般飘落在她左侧,向着她左臂狠狠斩下。阴无月大惊失色,一把将风俏染掷出。
阮北辰伸臂将风俏染揽回怀中,眼看阴无月的长鞭已到面前,身子微侧,一把将它抓住。
他手握在长鞭上,只觉手心一麻,心下暗惊,松手向后退开,摊开手掌看去,只见掌心处涌出乌黑的血珠来。
阮北辰冷笑道:“不愧为杀手之王,竟在鞭上暗藏毒刺。”
阴无月格格一笑,“过奖了,阮公子,这七腥绝命散的滋味还好受吧。”
七腥绝命散,江湖上十大阴狠毒药之一,中此毒者,一个时辰内不解,定会肠穿肚烂而亡。
阮北辰身影如风,掠出了屋门。
绿柳萋萋,十多个青衣人幽灵般地浮了出来,向他们围拢。
阮北辰冷笑:“原来青锋门竟是倾巢而出了,看来拥金很丰厚么。”
一名青衣杀手纵身扑了上来,阮北辰身子轻斜,一掌击在他的顶心。那杀手闷哼一声,立时毙命。阮北辰随手一抖,将那人尸身掷开,伸指解了风俏染的穴道,低声道:“你快走。”风俏染一怔,阮北辰运掌将迫上来的一个青衣杀手击飞,将她一推,促道:“快。”
风俏染迟疑片刻,拔腿向谷外奔去,那些青锋杀手注意力全在阮北辰身上,倒也没人去拦她。
七腥绝命散毒性发作极快,不多一会儿,阮北辰的手臂已麻了半边,那杀手却是越来越多,饶是他武功高绝,也不禁暗暗心焦。幸亏阴无月对他却也颇为忌惮,眼看手下一个个毙命,却也不敢与他硬拼,只是四处游走,只等他毒性加重时再下手。
阮北辰将最后一个青衣杀手甩了开去,终于支撑不住,扑通倒在了地上。阴无月狂笑了一声,一个起落,已到他的面前,正要将他一掌击毙,忽听背后哧声作响,有暗器挟风而至。一个闪躲不及,已中了好几针。
阴无月目如寒冰:“原来是你这丫头,竟来送死。”
风俏染也不搭言,扬手又是数把银针,将她逼退了开去,伸手揽起阮北辰,向林中奔去。
她的轻功高明,加之阴无月中了暗器尚须调息,一时倒也赶她不上。
*
狂奔了一程,已入密林深处。眼看身后没有人追来,她俯身去看阮北辰,只见他双目紧闭,身上血迹斑斑,显然受伤不轻,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放下,撕下他的衣袖,只见那一条肩膀已变得乌黑。
她心下暗惊,“好厉害的毒。”从怀中掏出小刀,用力地刺入掌心,划开了一条口子,伸手贴在他的肩膀,慢慢输入内力,毒血从伤处涌出,落在泥地上,竟是腥臭异常。
归鸦声声,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
血色渐转鲜艳。风俏染抹了抹额头的汗,撕下一块衣襟来,将他的手掌包上。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她微微一惊,透过树枝向外看去,只见阴无月手提长鞭,东张西望地走了过来。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下突突一跳,也不及多想,将阮北辰往树丛里一推,掠了出来。
阴无月与她打了个照面,嘻嘻一笑,“原来是阮北辰的小情人哪,他在哪,怎舍得让你一个人出来送死?”
风俏染斜依着树干,侧了头,微微冷笑道:“你想知道,偏不告诉你。”
阴无月面色一寒,毒鞭向她甩落,速度凌厉之极。
风俏染身形疾掠,躲在一棵大树后。
哧,哧两声,那毒鞭卷住了树干,竟在上面刻下了一道深痕。
风俏染见她内力深厚,招式又凌厉,心下畏意大生,转身便跑。
阴无月岂容她逃脱,紧紧地跟了上去。她身为青锋门主,武功甚是了得,但风俏染仗着身法轻灵,前窜后跃,又借着林中树木的掩护,阴无月一时也奈何她不得。
但两人的武功毕竟相差较大,时间一长,风俏染渐觉不支,转身又跑了一阵,眼前竟是被采伐过的空地,光秃秃地再无树木可遮拦。她心下大骇,暗道:“难道今天我要命丧于此,唉,要真是为了阮北辰丧命,可真是不值得。”忙中生慌,脚下一绊,扑通跌倒在地。
阴无月哈哈一笑,提着长鞭走近,“小丫头,说出阮北辰的下落,赐你一个全尸。”
风俏染浑身冷汗涔涔,正闭目待死,忽觉身子一轻,竟已被人抱了开去。
她睁开眼,只见阮北辰立在面前,大喜过望:“喂,你已经好啦。”她死里逃生,这份喜悦倒是真情流透。
阮北辰心旌一摇,伸手理了理她散乱的湿发,柔声道:“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风俏染一推他的手,嗔道:“别动手动脚的。”远远地走了开去,倚着树干看他们打斗。
她平时与叶香岩练招,都是点到为止,从未有过今天这般惊心动魄。眼看那两人的身法越来越快,无一不是凌厉的杀招,稍有不慎,便会立即送命,越瞧越觉得心惊。
碰,两掌相接。
耳边传来阴无月一声惨呼,身子如断了线的纸鸢直飞了出去。
风俏染心头剧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蹦了起来,飞也似地奔出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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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请看,这就是百年的雪色龙涎香。”
沉香楼内,交易尚未开始,厅内已是人头攒动,几个俏丽可人的小婢穿行其间,笑容可掬地向
众人介绍此次拍卖会要推出的珍奇香品--龙涎香。
龙涎香,香之极品,有诗云:天香龙涎香,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商采铅水。讯远搓风,梦深薇露……由此可见其采取的难度和稀罕。
虽然是毫厘千金,仍挡不住豪门巨富们对它的狂热推崇。
沉香楼是一年前在东南一带香料行业内崛起的新贵,与一般的香铺不同,它专门出售奇香异品,而且数量极少,每次都以竞价方式拍卖,所以成交皆是天价,如此,反倒吸引了大批的香料商前来拍买,许多香料商都以拍得沉香楼的香品为荣,以示自已的雄厚财力。当然,沉香楼在众强林立的香料行业崛起,除了它拥有世间罕见的珍稀物品外,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有一个神秘力量的靠山。
至于这靠山是谁,江湖上却是众说纷坛,见仁见智了,有说是擒龙堡,有说是香衣教,也有人认为是新近刚刚崛起的天狼门,究竟是哪个,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龙涎香块在海水中浸泡的时间越久价值越高,身价最高的是白色的龙涎香长达百年以上,而且产量极其稀有,可谓天价。价值最低的是褐色的,它在海水中只浸泡了十来年,不过也是价格不菲了。”一个身穿绿衣的美婢含笑着向周围的客人介绍,“今晚,这块百年龙涎香,将由沉楼主亲自主拍,诸位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她的话引起了一阵喧哗,只听“扑通”一声,有人跌倒。
“不好,白公子昏过去了。”有人大叫,人群中又是一阵忙乱,弄了半天,那人才醒了过来,两眼直呆呆的看着门口,“沉姑娘,她来了吗?”
沉香楼主沉羽衣艳名远播,不少富贵公子哥为了见她一面,不惜常住津阳城,这昏倒的便是溯芳斋的多情公子白秋欢,自从两年前见过她一面之后,念念不忘,不惜在附近买地盖房,以期常遇佳人,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沉羽衣素来深居简出,芳踪难觅。白秋欢深以为恨,这会儿听说日思夜想的佳人竟会出现,竟然激动过度,昏了过去。
这一小小的插曲使得大厅时的气氛欲加浓烈,在众人的谈笑风生中,又有两个人步入大厅,为首的是个衣饰得体相貌温雅的年青男子,身边只跟着一个青衣小婢。
“哎呀,云公子,你也来了。”早有认识的人赶紧上前招呼。
“孙庄主好,李掌柜好。”云墨笑容谦和的,一一向众人回礼,彬彬有礼,显出了良好的家教,“咦,白兄,你额上怎么青肿了?”
白秋欢捧着头,讪讪地笑,“云墨兄,你就别取笑我了。”
这来的是江南琪花香铺的少东家云墨。
琪花香铺是南部一带最大的香料商,名下大小分铺约有数十家,分布各地,仅苏杭一带就有沁香园、百花厅、甘露堂等全国知名的分铺,占据了江浙香料行业的半壁江山。云墨虽说是少东家,其实自打他父亲云柳尘因病隐退后,铺内一概事务俱由他打理,他也就成了实质上的掌门人。
“云墨兄,快过来看看货。”早有人将他拉到陈列柜前,指着那块百年龙涎香,“世上少有吧。”
云墨凑上前去观看,神色甚是凝重。
需知识香料也离不开望,闻,问,切,这一切,都要敏锐我观察力和丰富的经验为基础。他平时打理生意,早已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
过了半响,他方抬起头来,“不错,是产于东海的百年龙涎香。”
“云公子好眼力。”声音清柔悦耳,恍如夏之清泉,冬之暖流,听在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本来略觉阴暗的交易大厅,随着说话之人的到来,竟变得翟翟生辉,满目艳光。厅内原来也不乏相貌可人的女子,和她一比,就如明珠鱼目,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了。
绿衣美婢早已上前拜见,“楼主。”
原来她就是沉香楼主沉羽衣,果然是名不虚传,美貌惊人。众人心里不禁暗暗称羡。
随着沉羽衣的出现,拍卖会正式开始了。
起价一万两。
相对这样的极品龙涎,起价是极低了。
“两万两。”
“三万两。”
……
刚开始应价者甚众,叫价十分踊跃,随着价格不断上扬,参加竞拍的人也越来越少,到得五万两以上,只剩下锦香斋白秋欢,琪花香铺云墨这两家了。
锦香斋和琪花香铺都是百年老店了,虽说两家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常在较劲,要将另一方赶出地盘,两家一向气均力敌,这两年,随着琪花香铺老东家的隐退,几场商战中,还是锦香斋略占上风。
“十万两”。
这个价格引起了一片惊呼声,叫价者白秋欢也是洋洋自得,不住眼地向沉羽衣瞅去。
沉羽衣仍是一脸沉静,“白公子出价十万两,诸位可有加价。”
白秋欢突然又大叫,“十万五千两。”
他自已给自已加价,众人不禁一愕,继尔哄堂大笑。
沉羽衣也忍不住笑了,虽然只是浅浅一笑,已是明媚百生。
白秋欢似乎看得呆了,喃喃自语:“千金难买一笑,值,值啊。”
被他这么一鼓动,场内气氛达到了高潮,
“十一万两。”云墨沉稳跟价。
“十二万两”。仍是白秋欢,看来他是势在必得。
价格交替上升,已经突破十五万两大关。
两人的额头已隐现细汗。
众人屏息静气,双雄逐鹿,不知鹿死谁手。
白秋欢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双手已经有些颤抖,锦衣斋虽说也是江湖上的豪富之家,可是一下子拿出十多万两银子也非易事。可是,他不能放弃,不能眼见龙涎香落入他人之手,不,是沉羽衣的笑容为他人而绽放, 思及此,一股强烈的醋意就从他脚底直达头顶,对,他绝不能放手。
“十六万。”他咬了咬牙,开口。
云墨双眉微颦,一向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犹疑之色。
十六万两,可以买得下好几个运作良好的大香铺了。可是,这样一块一尺方圆的雪色龙涎,实在是世之罕有。他沉思良久,决择不下,那青衣小婢抬起头,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云墨点点头,叫道:“二十万。”
众人一阵惊呼,这已是天价。
“这,这。”白秋欢登时面如死灰,“二十万两……”
沉羽衣含笑道:“云公子二十万,有没有人应价。”
便听门口一人清晰地接口道:“二十五万。”
全场登时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他的出现,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原来吵杂的大厅立时变得安静异常,仿佛因为他的出现,整个大厅就变得冷了,沉了。
沉羽衣美艳若仙的俏脸上透出了几分欣喜,连忙迎上前道:“阮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使蓬壁生辉,羽衣不胜荣幸。”
云墨脸都黑了,转眼向身边的青衣小婢看去,只见她浑身轻颤,连忙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那双小手渐渐地冷了下去,竟变得没有一丝暖意。
阮北辰向着人群扫了一眼,笑道:“怎么,我没来迟吧。”
沉羽衣嫣然一笑,“怎么会呢。阮公子来得正巧呢。”举起小锤,“阮北辰阮公子二十五万两,可有人应价。”
“三十万。”
这声音清脆悦耳,竟是来自云墨身边的青衣小婢。
沉羽衣心下狐疑,向着云墨道:“云公子,这可是你的意思。”
云墨不仅额上,连身上都已沁出了细细的汗,他诺诺了半日,方道:“她说是,就是。”
他这句话说得叫人十分猜疑,众人细细打量那小婢,头绾双髻,黄皮脸儿,相貌十分普通,也就是个普通的丫头。不知云大公子为何竟不敢违她的意。
阮北辰望向那青衣小婢,微微笑道:“四十万。”
那青衣小婢的双手松开了又捏紧,反复数次,突然恨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云墨连忙跟了上去。
沉羽衣举捶宣布,“擒龙堡阮公子,四十万两,成交。”
*
那青衣小婢走得飞快,云墨跟在她的后面,不停地道:“俏染,你不要生气,你等等我。”
风俏染放缓了脚步,“我没有生气,你不要跟着我了。赶快回去吧。”
云墨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唉,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好了。”
风俏染侧头想了一想,“云墨,我有个主意。”
云墨见她目光闪烁,便有些害怕,道:“你不会,是要去偷吧。这,这可千万使不得,沉香楼守卫森严,机关密布,你绝计进不去的。”
风俏染道:“你好啰嗦,我又不是叫你去。你只去帮我打听下今晚他们的住处就行了。”
*
沉香楼,回风阁,窗外月胧明。
风俏染轻轻地走到床边,待要伸手去拉床上的纱帐,转念一想,又缩了回来。
淡淡的月光照着被她翻过的每一角落。这事未免进行得太顺利,从她入门以来竟然没有碰到半分阻挡,可这事 又未免太不顺利,她连那块龙涎香的边都没摸到。
她的心里突然伸起一种不祥之感,紧紧地盯着床帐,只见那帐子轻轻的抖动了一下,从里面伸出的一只修长的男子的手来,上面的白玉扳指被银光一照,发着清冷的光。
好生眼熟,她倒吸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叫苦,拔腿向门口逃去。未等她移步,那只手已疾如闪电般,一把扣住了她的脉门,将她拉入床帐里去。
风俏染清叱了一声,抽出腰中短剑,反手刺了过去,那只手倏地一松,却就抓上了她的肩。风俏染只觉肩上一麻,短剑呛啷落地,整个人却已落入他的怀中。
她心下暗暗叫苦不迭,只听阮北辰在耳边说道:“你很怕我么,上次跑得那么快,连句道别都没有。”
风俏染硬着头皮道:“上次,什么上次,我以前有见过你么?”
阮北辰笑道:“装涂糊,别以为扮成这个样子,我就认不出了,你的易容术很高明,可是还有一点小小的破绽,你知道是什么?”
风俏染摇了摇头,她本来就相当狐疑,以她的易容术,极少有人能一眼可以看穿。阮北辰道:“你的容貌虽然改了,身形步法却是一点没变,我一看你的背影,就认出来了。”
风俏染暗恨自已疏忽,只听阮北辰问:“说说,你这么千方百计的想要龙涎香,可是为了什么?”
风俏染冷哼道:“不为什么,买着玩的。”
阮北辰一双利眸在她脸上转了两转,笑道:“三十万两银子买着玩么,叶香岩可真是宠你。”
风俏染脸色一变:“不干大哥的事。”
阮北辰笑道:“真不干他的事?我怎么听说叶香岩寒毒复发,需要龙涎香作药引呢?”
“你怎会知道?”风俏染惊疑交加,“难道……难道这是你故意设的局,想引我大哥出来?你,你好狠毒的心肠。”
阮北辰道:“我引他出来做什么?我是看你这两个月你到处寻医觅药,有些心疼罢了。”
风俏染身子一僵,“你什么意思,你派人跟踪我?”
阮北辰抚了抚她的秀发,轻轻叹道:“我只是很想念你,想见见你。”
风俏染道:“你算准我听到消息,一定会过来是吧,哼,你又何必大费周折,真要抓我,容易得很。”
阮北辰微笑道:“抓你有什么意思,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跟着我。” 他顿了一顿,淡淡地道:“寒毒可是顽症,没有龙涎香,只怕叶香岩熬不过这一年半载吧。”
风俏染呆了半晌,眼中缓缓地流下眼泪来。
阮北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不如这样吧,如果你答应离开叶香岩,跟我回擒龙堡,我就把龙涎香送给他。”
风俏染呸了一声,“休想,你还是打死我算了。”
阮北辰柔声道:“我打你干什么,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风俏染心想没有龙涎香,叶香岩的寒毒发作,后果不堪设想。但若叫自已离开他,从此不再相见,却又是万万舍不得的。左思右想,心痛如刀绞,再也忍不住,伏身大哭起来。
阮北辰道:“唉,别哭了,你不能陪他,陪着我也是一样。”伸手托起她的脸,轻轻地吻着她脸上的泪花。
风俏染头一歪,一口在他肩上咬了下去。她这一口咬得极狠,等阮北辰推开她时,肩上已是齐齐的两排牙印,鲜血淋漓。只听她发狠地道:“你怎么能和我大哥比,哼,这辈子你也休想比得过他。”
阮北辰哈哈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迫人的戾气,“那你就瞧着吧,究竟你的叶大哥是怎样败在我的手上。”
风俏染冷声道:“你笑吧,我就不信,除了龙涎香,我就找不到别的解药。”
阮北辰听她口气坚决,倒也有些惊诧,赞道:“很好,有志气,看来是我难为你了。”
风俏染恨恨地道:“你也知道是难为我,我要回去了,你放不放手。”
阮北辰微微一笑,松了手,任她去了。
*
“公子,难道就这样让她走了。”一条素白身影出现在门口,清淡的打扮掩不住美艳若仙的绝世风姿,“要不要派人跟着她?”
阮北辰摆了摆手,道:“不必了,等她出门,就重新开动楼里的机关吧。”
“可是。”那女子娥眉微颦,欲言又止,“她来盗取龙涎香,与叶香岩关系肯定不一般……”她还要说些什么,一瞥见阮北辰那幽冷的目光,又把话咽了进去,转口道:“羽衣也是在替公子担心。”
阮北辰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羽衣,你去把小飞叫过来。”
“小飞?”沉羽衣不解地望向他。
阮北辰唇角微挑,浮出一抹轻笑,“不错,我要叫他送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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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微雨,度云轩内,一名少年正在廊下专心致志地焙火煮茶。
红泥炉,银砂铫,茶烟袅袅,衬着他修长消瘦的身形,略嫌柔和的轮廓,竟也是别样的风情。
他的神情是那般专注,仿佛天地间除了眼前的一炉茶外,再无他物。
廊外,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那少女躲在竹影之下,悄悄地瞅着他,任那风吹衣袂,雨润青丝,都似浑然不觉,站了许久,眼中突地掉下两滴泪来。
起水,止沸,冲茶。
茶入冰盏,满轩清芬。
“融雪煎香茗,春深一盏茶”。
那少年端起茶盏,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转脸向着轩外,脸上现出一抹喜色,“咦,俏染,你
回来啦,快过来喝一杯,这可是最好的雨前茶呢。”
风俏染一见到叶香岩就觉得委屈,也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已,恨不得扑到他怀中大哭一场。
叶香岩见她双眼发红,似是刚刚哭过,“俏染,你怎么啦,是不是这些日子在外头有人给你气受啦。”
风俏染摇头道:“没,没有,我在外面玩得很开心。”她心里难受,话语中充满哽咽。
叶香岩将她拉近,“我知道,你为我费了不少心思。其实你不用这样担心,你看我,不是好好儿的。”
风俏染听他柔声细语,反而更加难受,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叶香岩轻抚她的头发,笑道:“傻丫头,别哭了,你的事,我都听云墨说了,唉,原来你出去,竟然是为了这个目的。大哥明白你的心意,再多的龙涎香都比不上这个。”
风俏染破涕为笑,“真的。”
叶香岩道:“可不是真的。” 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帕递了过去,“快擦了眼泪吧,你看,脸都花了。
风俏染接过,见那丝帕纤尘不染,左角上绣了一枝梅花,上面兀自带着淡淡的茶香,她舍不得用,偷偷地藏了。叶香岩眼尖,虽然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却只是微微一笑,不去点破。
风俏染挨着他坐下,喝一口茶,满足地道:“还是呆在大哥身边最好,最安心。”
叶香岩微微一笑,道:“又说傻话,女孩子家迟早是要嫁人的,你还能一辈子留置在我身边不成。”
风俏染将头靠在他怀里摩蹭,撒娇道:“可不,我才不嫁人哪,我就在你身边呆子一辈子。”
叶香岩笑道:“好孩子,别淘气,我身上怕痒得很。”
风俏染想起一事,抬起头道:“哥哥,这次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叶香岩道:“哦,说来听听。”
风俏染忽地颊生双晕,“其实也不值一提,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香岩见她神情有异,正想仔细询问,便见一个门使前来亶报道:“教主,外面有擒龙堡的使者,自称擒龙堡的使者,说是有礼物要送给公子。”
风俏染立即变了脸色,拿眼去向叶香岩看去。
叶香岩道:“既然是使者,理当一见,你请他们在玲珑阁稍候,我过会就来。”
风俏染不知怎的,心内一阵紧张,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叶香岩见她一脸惊惧,虽不明白是为了何因,总是为了担心自已,但此时此刻,也无暇去问明缘由,便道:“放心吧,我去去就回的。”
风俏染点点头,松了手,无言地看着他一路去了。
*
过了许久,叶香岩都还没有回来,她隐隐地有些担心,起身向玲珑阁走去。
阁中,叶香岩一人独坐,手里捏着一张纸,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桌上那个黑色檀香盒子,见到
她来,微微一笑,道:“俏染快来看礼物。”
风俏染见那盒子长宽约摸一尺有余,盘龙刻凤,雕工极是精细。打开看时,竟是那日竞拍未得的百年龙涎香。
叶香岩一手支頣,笑道:“想不到擒龙堡的出手竟是如此大方。对了,这里面还有封信。”
他松开了捏在手里的香笺,轻轻地念了起来。
犹忆相遇,山郊轻碧,赠我春色。
长是夜深,灯残香暖,同入鸳帐。
无奈小会幽聚,变作离情别绪。
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卿去。
他念完,将纸平摊在桌上,道:“看来这首词也不是写给我的。”他望向眼前的女孩子,轻叹
了一声,“是我连累了你。”
风俏染惊惧地盯着他的眼,那眼中,没有一丝丝愤怒的迹象,有的只是悲悯。
她的脸上倏地血色尽失,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是被抽干了一般,便是有满肚解释的话也讲不出一个字。
叶香岩起身走到她身边,探身问道:“俏染,你不要紧吧。”
风俏染犹似未闻般,伸手推开了他,飞奔了出去。
从屋子里走出一个女子来,看着她奔去的背影,道:“阿岩,你这样子对她,是不是太狠了。”
叶香岩慢慢地递出手去,握住了她的腕,低低地道:“师娘,可我,我也只能是这么做。”声音已是微颤。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那女子叹道:“唉,你们两个,可不都是孩子么。”她顿了顿,又道:“这丫头的性子急,可别出什么事来。”走到外边,叫道:“清淋,去看看风师姐在做什么,立即回话。”
清淋应了一声,急急地去了。
那女子重又进屋,看着桌上的礼物,微笑道:“阮北辰这人着实不简单,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
她已不是十分的年轻,凤眸微挑,眼梢处有些微的皱纹,但这一笑,却如春花绽放,明媚异常,顿时满室馨香。
叶香岩颔首不语。
一会儿清淋来报,“风师姐到泊来小居去了。”泊来小居是香衣教招待客人起居的地方。
又一会儿,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不好了,风师姐把来使麻倒了。”
那女子扑哧一笑,道:“这孩子,想必是找那个使者出气,我去拦她。”
叶香岩抬眼笑道:“别,让她出出气也好。”
*
“风师姐,这样不好吧。”泊来小居内,清淋胆颤心惊的看着她一脚将那擒龙堡来使踢倒。
“反了反了,有道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那使者被下了麻药,浑身上下一动也不能动,眼看风俏染举着刀子在他面前晃悠,杀气腾腾,嘴巴虽硬,年轻尚算俊朗的脸早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
“我又没说要杀你。”风俏染坐在桌边磨着墨,道:“我只是要写封信让你去带给阮北辰。”
那使者松了口气,笑道:“原来只是带信,在下淳于飞别的不敢说,送信是最再行了,不然为
什么堡主选了在下来贵教呢,还不是看中在下忠实可靠的优点,姑娘敬请放心,无论是什么信,只要交给在下,在下一定安全带到,绝对是信在人在,信亡人亡。”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听得清淋格格笑。风俏染冷笑地道:“哼,只用纸笔,尚不能表达我的心意。只怕我要借你的身子一用。”走上前,一脚将他踢趴在地,伸手撕下他的衣服。
“你,你要干什么。”淳于飞哇哇叫,“不要啊,我年方二十,尚是童男哪。”
“再吵,割了你的耳朵。”风俏染又踢了那来使一脚。“清淋,取我的墨来。”
淳于飞笑道:“好好,原来姑娘是信不过在下,要写到在下的身上去。笔在哪呢。”尚未说
完,余光瞥见风俏染手执小刀沾墨,吓了一跳,“你不会要在我背上刻字吧。”
风俏染也不理他,伸手刺了下去。
淳于飞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风俏染皱眉道:“你乱叫什么,我已在你身上下了麻药了,再叫,我灌醒你。”
淳于飞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却也不敢再叫。
过了盏茶功夫,只听风俏染道:“好了。”
淳于飞松了口气,但她后面那句话又惊得他半死,“来人,把他扔到外面去。”
*
“毁人清誉,其罪当诛,姑留一命,以示惩戒,若有来日,定不轻饶。”
阮北辰读着他背上的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有趣,亏她怎么想来的。”
淳于飞抹着眼泪道:“公子,你还笑,落你身上试试看,你看我这样,以后还能在道上混吗?”
阮北辰道:“你放心,她刺得不深,等回去我叫人替你抹了。”
淳于飞道:“公子说得轻巧,我的背又不是琉璃瓦片儿,一抹就可以光溜如昔,那可是用刀子,一刀一刀刺出来的,公子,这别说是我的颜面,就是你的颜面,擒龙堡的颜面都不好看哪。咦,公子。”见阮北辰没有吭声,他也禁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们坐在斜对香衣小筑的一个小山坡上,视角正对着其大门,往来人等俱可收入眼底。只见风俏染手牵着一匹胭脂马,手中提着个小小包袱,正从大门里走出来。
阮北辰道:“你先回吧,别等我了。”起身悄悄地缀在她后面。
*
夜色如梦,月光如诉,山下飘来了若隐似现的歌声,“天上月圆,人间月半,呀,不知今夕是何年……”
缠绵,徘侧,直催人愁肠。
风俏染坐在峭崖上,低头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月光如银水般泻下,在她的身后拖出一缕寂寞的痕迹。
两滴泪珠落在了手背上,竟是冰冷彻骨。
已经忘了许多的事情,却仍认得今晚的月,和十年前是一样的圆,一样的亮。
十六岁的叶香岩,就是在这样的月夜,携着她的手,沿着这条山路走回了浣花谷。
“香岩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我们回家。”
“回家?我的家不在这里啊。还有,爹爹呢,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
“香岩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俏染,舅舅还有事情要办,晢时不会回来了。”
“……”
“俏染,你放心,舅舅不在,我会好好照顾你。”
“真的,你不要骗我。”
“不骗你。”
……
“大哥。”她低低唤了几声,仿佛所有的委屈都集结在一处,失声痛哭起来。
泪水直直地从她眼中淌下,一时间,竟是哽咽不能自制。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叹,叹声虽轻,却十分耳熟。
她浑身一颤,跳了起来,“阮北辰,你来做什么?”。
阮北辰走近了,眼中现出一抹怜惜,“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伤心。”
风俏染漠然道:“伤不伤心,又与你何干。”
阮北辰轻轻环住了她:“看你伤心,我居然会难过。”
风俏染道:“何必假惺惺,就算你送来了龙涎香,我也不会承你的情。”她的语气高傲而又冷漠,仿若是从远古飘来的一般,不带丝毫的情感。
细细的月光透过树影照在她那倔强的脸蛋儿上,细致雪白的肌肤便如透明般,有一种疏离婉妙的美。他伸出了手,轻轻擦了擦她颊上的泪痕,叹道:“我不要你承我的情,我只是要你记着我。”
风俏染这一次却没有推开他,一双滴水般的美目在他身上缓缓移过,沉吟了半晌,“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
走不多远,便见一处小小的墓地,阮北辰瞧那墓碑上刻着风南天三个,微微一怔,“原来这是风大侠的墓。”
风俏染拂去了墓碑上的泥尘,低声道:“是,今天是爹爹的忌辰,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拜祭。”伸手从包中拿出了香烛纸钱,燃了起来。
浓浓的薰香笼罩着墓地,阮北辰突然觉得一阵头昏眼花,骨酥身软,扑通倒地。
风俏染唇角一挑,俯下身,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
她打了个呼哨,从坡脚下嗒嗒地跑上一匹胭脂马来,见了她,摇鬃摆尾地十分亲热。风俏染跃了上去,伸手将阮北辰横在马背上,轻扯缰绳,那马儿长嘶一声,向前急驰而去。
*
眼看天色微亮,已到了一处人烟稠密的市镇。路边一家茶铺刚刚开门,风俏染收了缰绳,下马入店。店小二不想这么早就有生意上门,连忙殷勤地迎了上来。
风俏染道:“我哥酒喝多了,你快扶他进去,倒杯茶来。”那小二连声应了,将他扶了进去。一时间,已冲了茶水上来。
风俏染端起茶杯,将那茶水对着他的嘴咕咕地灌了进去。阮北辰被茶水一呛,幽幽醒转,只觉身上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无,张口要说话,却也发不出一个字来,原来竟被点了哑穴。
风俏染侧头看着他,“你别白费劲了,你中的是软骨散,武功越高,毒发得越厉害。”她喝了口茶,将小二叫住,“小二哥,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可有人要招上门夫婿的。”
店小二道:“上门夫婿,多得很呀,有东门的李寡妇家,西街的十二姑。不知姑娘要介绍的是哪位。”
风俏染向阮北辰一指,道:“你看他可还使得?”
店小二细看一眼,吸了口气,笑道:“使得使得,长得像小哥这样的好相貌,小人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
风俏染道:“我这可是有条件的,第一,年纪要大,越大越好,我这哥哥以前算过命,说老婆的年纪要大他十岁以上,方可长命百岁。第二,长得要丑,越丑越好,俗语说丑妻是个宝嘛。这第三,家世要好,当然是越有钱越好,唉,有钱谁爱倒插门去,你说是不是,小二哥。”
店小二连连点头道:“姑娘说得是,姑娘说的这三个条件,可巧这城里就有一家。就是开钱庄的丁大姑娘,她年过四十,还没嫁人,说不得,钱堆得金山银山似的,也不是没有娶,这丁大姑娘一直说要招个绝色男子进门,我看这位小哥的条件就很合适,丁大姑娘一定会满意。”
风俏染伸手在他手上放了块银子,道:“麻劳小二哥带路。”
*
丁府内。
风俏染笑眯眯地道:“丁姑娘,你看他长得好不好啊。”
丁大姑娘看得口中流涎,“俊,太俊了。”
阮北辰坐在一边,真恨不得掐住她的嘴,只可惜哑穴被点,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风俏染道:“我这哥哥长得好,就是有点怕生。他一见生人,就讲不出话来。丁姑娘不介意吧。”
丁大姑娘道:“不介意,不介意。”说着,在他手上摸了一把。
风俏染看在眼里,笑道:“丁姑娘不要不好意思,反正你们都是一家人了。”
丁大姑娘递过一个钱袋,“这是一百钱银子。”
风俏染收了钱,拉着阮北辰的手,滴下两滴眼泪来,“哥哥,从今以后你就是别家的人了,你不要常想着妹妹,念着妹妹,只要丁姑娘宠你,爱你,妹妹也心满意足了。”
阮北辰眼里喷出火花来,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风俏染向他作了个鬼脸,转身出门。她原来心情郁闷之极,此时出了一口恶气,竟畅快了不少,走路也轻松了许多。
刚走到门口,忽听那屋里一声尖叫,丁大姑娘硕大的身躯穿过窗子飞了出来,直将大门撞了个洞。
她大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阮北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不数步,重又跌倒在地。
风俏染不料他身中软骨散,居然还能出掌伤人,可见内力实在惊人。但是一击之后,毒气散发全身各处,只怕有性命之忧。
丁府内早已乱成一片,众家院拿着刀棒赶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了。
她踌躇了片刻,还是冲了过去,将他从人堆里拉了出来,跃上脂胭马,飞也似地跑了。
*
胭脂马一阵疾驰,转眼已有十数里之遥,眼看是没人能追得上了,风俏染收了缰绳,向前缓缓行去,两边原野青绿,满鼻油菜花香。耳中只听到阮北辰轻叹,“天可怜见,我怎会落入你这个小妖精的手里。”
风俏染皱了皱眉,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两粒拇指大的药丸,塞到他嘴里,“咽下去。”
阮北辰只觉入口甘甜无比,奇道:“这是解药?”
风俏染道:“甘草蜜饯。”
阮北辰呵呵一笑,翻身坐了起来,抱住了她的腰,道:“你是在向我赔罪么。我可不是两颗蜜饯就能打发的。”
风俏染弯肘向后一撞,道:“放手。”她这一招甚是用力,阮北辰“哎”了一声,两道剑眉立
即紧紧地蹙了起来,差点跌下马去。风俏染伸手将他扶住了,低声道:“你以前那样子对我,
就算咱们扯平了。”
阮北辰道:“那怎么好比?”握住了她的手,“你摸摸我的心看,被你卖掉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风俏染抽回了手,道:“不肯就算啦,大不了我再多卖你几次。”
阮北辰发狠道:“你敢。”
风俏染笑道:“有什么不敢,这次我给你找个年轻漂亮的美人好不好。”
阮北辰轻叹道:“要说美人,我身边不知有多少。可从未有象你这般让我牵肠挂肚。”
风俏染恼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立即把你从马上扔下去。”
阮北辰微微一笑,知她做得出来,也就缄了口。
走了一程,风俏染道:“前边就是唐家庄了,唐大小姐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也好替你治伤。”
*
沿着青石铺就的大路驰去,两边清流如渠,数百枝杏花,开得如喷火蒸霞一般,中间隐隐露出一座大庄院来。
不多时,已到了庄门前,只听得庄内人声杂沸,哭叫声不断,门口却连一个人儿也没有。
风俏染跃下马,顺手将阮北辰扶了下来,道:“我们进去看看。”刚走到门口,只见里面急匆匆地走出一个人来,正与她打了个照面。
风俏染见她一身简洁骑装,衬着修长优美的身姿,鹅蛋脸,杏核眼,满脸不耐之色,却是唐秀心的小妹碧心。
唐碧心也是一愣神,随之大喜,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俏染,你来得好。”
风俏染向屋里一指道:“碧心,这怎么回事?”
唐碧心不住叹气,“说来话长。”她见到风俏染,好比拉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絮絮叨叨地讲个不住,直听得他们头昏脑胀,好半天才弄明白。
风俏染吃了一惊:“私奔?你是说秀心和人私奔了?”
唐碧心道:“可不是,我娘正在里面大吵大闹,吵得我受不住,刚要去马场解闷儿。唉,俏染,你可一定要留下来陪我,咦,这位大哥是谁?”她一见阮北辰,倒吸了口冷气,“俏染,你不会,也是私奔来的吧。”
风俏染嗔道:“别胡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受了点伤,想借你的庄子住几天养伤。”
唐碧心美目流转,笑道:“不要紧,这里宽敞着哩,你们想住多久都行。”
三人进了庄内,遥遥地听见唐夫人叫唤,“秀心,死丫头,你怎么就扔下你娘跑了,你好狠的心哪。”
风俏染道:“你们也不劝劝你娘。”
唐碧心撇了撇嘴:“都两三天了,谁也劝不了,没办法。”她顿了一顿,道:“俏染,你可知道秀心是和谁私奔呢?”
风俏染摇头。唐碧心叹气道:“那个人就是我们庄外村子里的书生陆扬,也不知两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陆扬居然向我们唐家求婚,你们说,他一个穷书生,我娘能答应么,结果他们就私奔了。”
见她只是嗯了一声,唐碧心奇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奇,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风俏染道:“我能知道什么,既然是秀心自已选的,想必总有她的理由吧。”
唐秀心皱着眉头道:“算了,不提这事,提起来叫人心烦,庄子里出了这档事,什么都乱糟糟的,幸好我今早去打猎,猎了两只鹿,半岁的鹿仔,怪粉嫩的肉,不如晚上我们烤鹿肉吃吧。”她向阮北辰嫣然一笑,“不知这位大哥喜不喜欢。”
阮北辰道:“好极。”
唐碧心喜道:“那就太好了。”连忙吩咐厨子去准备。
唐家庄是四川唐门的旁系,唐家姐妹相貌出众,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姐妹花。姐姐秀心温婉可亲,妹妹碧心活泼大方,春兰秋菊,各擅专场。风俏染和唐秀心相交多时,虽然十分了解她的品性,也绝计没想到她会离家私奔。想到半年前见面时,唐秀心那欲说还休,晕生双颊的样子,只怕也是因了心上人的缘故。她凝视着窗外浓黑的夜色,心下不禁有些怅然,本来手中捣着药,动作亦渐慢了下来。突然旁边伸过一支手接过,“我来吧。”
风俏染微微一惊,抱怨道:“干吗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阮北辰笑道:“我早进来了,是你自已想事情太出神,一点也没有察觉。”又问,“在想什么呢?”
风俏染也不答他,阮北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你也无须担心,唐姑娘既然下了决心,
自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风俏染点头:“但愿能如你所说。”她不想与他太过接近,转过话题道:“你身上的毒其实也不重,再服些药就好了。”
阮北辰笑道:“难得你这么关心我,不过香衣教里好象没有用药的高手,你这功夫又是跟谁学
的?”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风俏染总不睬他。
阮北辰无奈,将手交枕在脑后,在旁边榻上躺下,叹道:“唉,小染,你实在是个太无情的人。”
风俏染一怔,“什么有情无情,真不知你在说什么?”
阮北辰道:“你的眼睛,除了他之外,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么?”
灯影下,风俏染的两扇长睫眨了一眨,似有水雾从里面腾起,立时变得湿漉漉的一片。
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告诉我,你要的究意是什么,若我能做到的,一定会满足你。”
烛火摇幌,他的眼神竟是说不出的魅惑。风俏染冷声道:“不关你的事。”声音已是微颤。她拿了药臼,也不回看一眼,径自出门去了。
“俏染。”门外传来了唐碧心的叫声,“你在吗?”
她走进门,屋内静悄悄的,只听见烛芯在青油中燃得劈吧响,阮北辰一动不动地倚在榻上,双
眼凝视房顶,俊美的脸上隐隐地现出几分倦意。
“阮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啊。”唐碧心招呼着,言语中掩不住的惊喜。
阮北辰坐了起来,笑道:“你来找风姑娘,她刚出门去了。”
唐碧心红了脸,说道:“我,我其实也是来看看你好些了没有。”
阮北辰道:“多谢唐姑娘记挂,我的伤已经好多了。”
唐碧心道:“好了,那我就放心多了。”她本是能言善谈之人,这会儿却深觉词穷意尽,手抚衣带,眼波盈盈,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只听阮北辰道:“唐姑娘,长夜无事,外面的月色也不错,不如我们去园中喝杯酒吧。”
“酒。”唐碧心一怔,随即笑道:“阮大哥真是潇洒之人,庄子里正好有上好的女儿红,你等等,我这就去拿来。”
两杯下肚,阮北辰突然大笑了三声。
唐碧心吓了一跳,“阮大哥,有什么事这么好笑。”
阮北辰道:“我是在想古诗中的对影成三人,今夜可真是得其神韵。”见唐碧心满脸怔怔的听不明白,便微微一笑,举杯道:“果然是好酒,是近二十年的陈酿了吧。”
唐碧心笑道:“阮大哥好口味,这瓶女儿红还是我爹在我们姐妹出生的时候埋在园子里的,要是别人,还真没这口福。”她瞟了对方一眼,声音立即低了许多,“爹说,这女儿红呀,是要在女儿大婚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的。”
阮北辰“哦”了一声,“这倒是很稀奇。”
唐碧心见他反应淡淡,心下稍稍有些失望,“当然,要说美酒,当然是不能和擒龙堡相比的。”
阮北辰停了杯,微笑道:“原来唐姑娘早知道我的身份。”
“当然。”唐碧心道:“阮大哥你名动江湖,你的名字,我们自然是听过的,有时候,我们几个还常常提起你呢,听你说出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已是在作梦呢。”
阮北辰来了兴致,“说些什么呢。”
唐碧心抿嘴儿一笑,道:“都是些女孩子的话,不告诉你。”她停了一下,又问,“阮大哥,你和俏染认识很久了。”
阮北辰又喝了一杯,淡淡地道:“也不是很熟。”
“那就好。”唐碧心舒了口气,“阮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是关于俏染的。”阮北辰抬眼看着她。只听她笑道:“我和你说,你可千万别叫人知道,俏染的心上人就是香衣教主叶香岩呢。”
阮北辰手一颤,方才喝下的酒有如冷气,直散到四肢五骸去,连指尖都是阵阵寒意。他握紧了酒杯,淡淡一笑,道:“那很好啊,叶教主人中之龙,好得很。”
唐碧心道:“是还不错啦。不过,”她向阮北辰甜甜一笑,声音极柔:“我还是觉得阮大哥你更好。”
*
“俏染啊,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秀心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你说叫我唐家的脸往哪里搁啊。”唐夫人抹着眼泪,哭得好不伤心,“你要是找到了她,就劝她赶快回来。你对她说,再不回来,就当我没生她这个女儿了。”
“对了,你还要跟她说,我的气喘病又犯了,哎哟,我都喘不上气来了。”
“还有,你们香衣教人多势大,要是肯帮忙,一定能找她回来的。你说她怎么那么狠心不听话哪——也不知在哪时受苦,这两三天了,连个口信也没有。”
唐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哀嚎起来。
在连轰炮般的哭声攻击下,风俏染终于放下筷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早餐,“伯母,你放心,秀心和我就如姐妹一样,我会找着她的。”
“好孩子,难为你了。”唐夫人抓住她的袖子,摁了摁鼻涕。
风俏染抽回了手,为难地看着袖子上的涎迹,道:“不知道伯母可有什么线索?”
唐夫人道:“嗯,我听派出去的人说,好象有人在渤海城见过他们。”
“渤海城?”风俏染皱了皱眉,那是北方的大城,也是擒龙堡的地盘。
“死丫头,没良心啊,我养你这么大——”风俏染再也忍耐不住,落荒而逃,差点与奔过来的唐碧心撞了个满怀。
“俏染,不好了,阮大哥他走了。”
“走了?”风俏染微微一怔。
唐碧心道:“我刚要去叫他吃早饭,一到他房间,居然没人,问了小丫头,说他一大早就出庄去了。”
风俏染道:“你别担心他,他本事大着呢。”
唐碧心小嘴一扁,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啊,而且,他干吗偷偷地走,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风俏染道:“走了也好,反正我一会也要走了。”
唐碧心拉着她道:“要走带我一起走。”她向屋内一指,抱怨道:“你瞧瞧,每天都是这个样
子,在家里也呆不安稳,俏染,我再也受不了了,再下去我也要疯了。”
风俏染迟疑道:“这怎么行,伯母她这么伤心,很需要人照顾。”
唐碧心道:“她最疼姐姐了,我要跟着你去找姐姐,她一定不会反对的。”她见风俏染尚在犹豫,连忙又加了一句,“你放心,我这就跟她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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