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小雨
天阶之极，原氏城垒，名原城。
“天阶通天，天即空，空即寂，寂而伤，伤而逝，逝而离，离即天，天即空，空即寂，寂而
伤，伤而逝，逝而离……”
凌晨，原主再次再次因梦中不停不歇的女子呓语而醒来。
原城之主，人称原主，即是简称又是尊称，中原之主，江湖至尊。多年来反复这个梦境：天
阶之上，雨丝朦朦，淅沥不止，空冥之中回旋一个女声，絮絮转转，反复述说这些语词。如诗
词，也似咒语。
这呓语梦境纠缠了二十余年了。当年，所冠尚是原少主哩。
听得屋外有细细的水声，原主起身取了件玄黑锦纹披风，一边披一边快步来到窗前。
推窗望去，漫空细雨，淅然飘落。
“小雨如丝，……小雨，如斯……”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清露般脸庞，秀鼻润唇，琥珀明眸，修睫灵动，发丝轻扬……于天地雨丝
中，轻吟浅笑。
凝伫于窗棂前的原主，蓦地合了木窗，垂下头来，紧闭双目……
良久。
原主又缓缓地推开一扇窗，向外望去——
小雨如丝，小雨如斯。
小雨，如旧。
浅青布裙，浅青布衫，浅青布鞋，浅青发带。
轻笑的少女，突然转为满面怨恨，一转身急急地奔了起来。
原主冲门而出，大喊：“小雨莫走！”
少女仿若未闻，直奔至天阶之际。原主也随之停下。
相距廿尺。
“小雨若走，原离此后如何是好？！”
“离，不，原少主，如今季氏已灭，原主大统，江湖已然归一，还有什么不称心的么？”少
女凄切地说着，未曾回头。继而咚地跪倒在地，面向远空，泣喊，“父亲母亲，季雨不孝，轻信
原离，以至累及父母兵败遭害！季雨悔啊，季雨恨啊……”说话间，清泪肆纵。
原离此刻亦已情伤之至，颓然跪地。
心爱的人恰恰是家族的江湖至敌季钧的嫡女。两个家族，虽是江湖中人，却犹如诸侯国般势
力浩大，相争相挟数十年。小雨之所以一直在原城，是作为人质。身为人质，小雨自小受人排
弃，但少主原离对她庇护有加，如此青梅竹马十余年，相伴相随。一年前，原氏人质原离的堂兄
原锦突然死去，年仅24岁。原氏兴师问罪，终于两族兵刃相见。小雨接到父母密信暗杀原鸿天，
即当时的原主，与原离两父子，以造原氏内乱。可小雨不忍弑离，只是苦苦求情，望能停战。
然，“大事不以女变，江湖不以情司”，原鸿天一句话粉碎了原离的所有请谏与小雨的所有期
待。终溃季氏，灭其全族，唯留了小雨一人，就是因着原鸿天念及小雨自小与原离作伴，感情笃
深，为使独子不致过于伤心，而勉强退的一步。但小雨眼见父母被弑，全族尽毁，悲、怨、恨、
痛、悔……
小雨回身向着原离，幽然郁然地道：“天阶通天，天即空，空即寂，寂而伤，伤而逝，逝而
离，离即天，天即空，空即寂，寂而伤，伤而逝，逝而离……”
如此念语，原离怎会不解？！但，原离却又能奈如何？！唯有埋下头去，以额叩地！
原离已然尽力，原离未叛小雨……
原离正颓丧失神中，忽闻滚落之声。赶紧纵身跃起，小雨却已不见！仗着一身好内力，原离
飞落天阶接到了翻滚中的小雨。
然而，小雨已然全身骨裂，血流不止……
原离怀中护着瘫软无力了的小雨，顿时男儿襟湿，念着“小雨，小雨……”
小雨微睁开双目，气若游丝地吐出：“天阶之上，小雨……唯离……爱恨，唯离啊……”纤
细而沾了血的手臂竭力抬起，指尖在原离的脸颊一划而过，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血丝的痕迹，便，
垂落了。
原离一下用尽力气将小雨拥在怀里，一声撕心长啸——
紧拥着紧拥着……
紧拥着紧拥着……
却突然发现怀中空空，没有柔润发缕，没有青色衫裙，也没有血丝血滴，只有满面满身满怀
的雨水。全身无力地颓坐在天阶半道上。得天，得地，难得一人……
只有雨水，满面，满身，满怀……
满目，满心，满梦……
浅青色身影飘曳在漫空雨华中。
天阶之上，雨丝如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