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于月潭边。随手拨弄琴弦,在别人眼里,这是一把魔琴。大概他除外吧。月夜抚琴,浮香
暗吐,萤火明灭。流传说,以前有一把吴越钩,也只对月而舞。我很想知道,那人舞钩时,想着
念着的,是天上的明月,还是心中的爱人?月宫里的嫦娥,孤独面对漫长的千秋,平日里,她也
会抚琴吗?如果会的话,心中装着的,又是什么?
支起上身,望着平静的潭水,在月色下粼粼闪动。清澈的水面映照出一张秀雅的脸庞,和空
洞无神的双眸。依稀可见,水面上还有另一张脸庞,洋溢着欢笑,音容宛在。潭面清冷,明月沉
在水底,仿佛诠释着永恒的含义。水中如花的俏脸,也许会很快枯萎,于明日。
一颗咸咸的液体,从脸上滑落,滴进水里,溶入了那剪脸影,完好的水面被打成支离破碎。不是
都说好了么,以后不再许哭,只许笑的……可是,我为什么还要落泪?
武林春秋笔:江湖黄历一百三十年,“六指琴魔”现身江湖。
居于深山,有鸟语花香,清泉流水,却无人声鼎沸,繁华喧闹。年轻跃动的心经不起遗世独
立的隔绝,在那个清爽的天气,我辞别了月潭,辞别了居住十八年的石室。“山中无甲子,寒尽
不知年。”山外缤纷五彩的世界,令人眼花缭乱。
走过一个个乡村田野,堪称宁静的风景却又不知比山中热闹了多少。斜倚牛背,牧童自在吹笛;
树荫底下,老人闲话家常;花红柳绿,村女临溪浣纱;垂暮之时,炊烟袅袅四起。三月的斜风细
雨,六月的艳阳高照,八月的金桂飘香,十二月的梅雪争寒。都远比山间空空缭绕的琴音有趣得
多。
经过一座座城池都邑,嘈杂的人声听在我耳中,一点都不觉聒噪。街头卖艺的各种营生,酒
楼丰盛的美味佳肴;人潮如流的集市,绫罗绸缎的布行;高大宏伟的建筑,巧夺天工的雕刻,都
可以让我惊叹不已,流连忘返。
江湖恩怨是非,处处扑溯迷离,既然不想深陷其中,只好不把事事都较真,随性些而行。于
路见不平,助一女子击退点苍一派,代一老汉教训崆峒弟子。又独闯少林武当,破罗汉挑七星,
把一群和尚道士打得落花流水。行走江湖一年,助官府擒拿江洋大盗,代贫寒人家劫富济贫,立
功犯案无数,却也不伤一命。虽然自认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由于不擅辨解加上任性妄为,
被世人当成为魔,敬而远之,对此我只能一笑以置之。
一路由南行北,终来到大明湖畔,遇到了温文尔雅的他。正上京赶考的他,那日游兴忽至,
遂于湖边吟诗作唱,丝毫没有一般文人的迂腐酸溜,文气中反而带着几丝洒脱不羁的豪放。琴音
伴清诗,无须再多说什么。我于是跟着他直上京城。
武林春秋笔:江湖黄历一百三十二年,“六指琴魔”杀“皿神棍”,歼三千余禁卫军,救重
犯于天牢。后归隐山林,列春秋谱第四。
始料未及的是,他一首妙绝人寰的七律,却因触犯当朝忌讳而被指定为蓄意谋反,当天就押
入天牢候审。我的琴从未沾染血腥,但在那一晚,它饱尝了数千人的鲜血。倔强的皇帝坚持不肯
放人。我从南打到北,又从北打到南,纤细的五指幻化成六指,千万指,尖历的琴音海浪般弥漫
于紫禁城上空。禁卫军总领“皿神棍”率着近万人守卫天牢,终拦不住糜糜的琴音,自己也吐血
而亡。我拼着严重的内伤,终于在京城杀出一条血路,躲开官兵的追杀,把他带回了月潭山。
从此过起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清净的深山有他相伴不再孤单,寥寥的琴声有诗作伴不再
寂寞。花开得最美的时候是春天,最艳的时候是夏天,对我来说,山中天天是春,季季是夏,秋
与冬不复存在。每日鸟鸣而起,花落而眠。或许山中一日,人间已千载,但这一日,足足抵消千
年而有余。
不幸来得总是让人难以接受。谁也不想他会突然染疾而终。我还来不及为他承下一脉香烟,
来不及为他谱好和诗的曲子。听着“以后不许再哭,只许笑”的遗言从他苍白的嘴唇吐露,我不
禁木然无语。你知道的,任何约定,我都会答应你。只是你可知道,要坚守这个约定有多难?—
—连为你哭泣都不允许!
漫漫夜空,星火阑珊;深深潭底,月影西沉;青青草尖,寒露凝滴。
冰冷的墓碑,你何时才能变暖和?
逝去的爱人,你何时才能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