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东东写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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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异的车厢
车子轰隆隆地驶过钱塘江后,我便再没心情欣赏窗外的景色。凭心而论,乘火车时没有什么
比过大江大河更要美妙了,那种使人心旌摇荡的撼动是单调旅途中最活跃的一笔。当俯视着滚滚
浊浪在脚下欢跃翻涌,看着江水仿佛很遥远,又很接近,会令人产生瞬间的幻觉。听说钱塘江原
本是很宽很大的,后来两岸的农民在岸边筑起堤坝,在堤坝中间留下一个缺口,江水沿着缺口频
繁进出的时候,会把所含的泥沙留在堤坝外面,江河版的“围湖造田”,地方话把这叫做“筑
沙”。在积年累月的“筑沙”过程中,河床变得越来越窄,这对于依然充沛的河水来说,显然是
过于拥挤了。河水拼命地挣扎,想往外钻,人们拼命地堵,想往里筑沙,直到有一天两种力量取
得了平衡,堤坝就静止在了今天的位置。
车上的座椅所套的绒布是绿色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七八十年代的军绿色火车,带着破旧的
意味。离我不远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这是上车后第一个吸引我注意的人,他有些稀疏的头发使
劲向后梳着,到后脑勺处突然齐齐中断,好似把一条清朝的辫子活活给阉割了,徒自让看客意犹
未尽,配合上他削尖的脸庞和乱糟糟的胡须,活像前朝的遗老,浑身上下透露着不合时宜的节
拍。车厢里很热,因为人多。老头脱下外面的衣服,只剩一件棉质内衣,往四周望望,接着安心
地坐下,掏出香烟,点燃,叼在口中。上车后,他一直没说话。上了年纪的人,不是话多得可
怕,就是话少得可怜,这老头看来是后一种。
这班车的乘务员“巡逻”得特别勤,勤到足以让你厌烦。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辆小车装着
报纸杂志或饮料零食或快餐面条,在乘务员的吆喝下昂首前进,人们只得挤着搡着让出一条小
道,瞧着推车人的眼神是厌恶的。
那老头正在烟雾中升腾着,忽然眼前现出一个娇滴滴的乘务员,皱着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
他,老头顿时大惊失色,乘务员适时地沉下脸,不耐烦道:“要抽烟,到厕所边去!”说完,转
身离开。老头把脑袋点得像只啄木鸟,一叠声地答应:“好的好的好的……”说着掐灭烟头,把
剩下的半截塞回烟盒中,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个吸引我注意的是个外表干净的年轻人,个子不大,是看上去挺舒服的那种。他一连买
了一大包山核桃、一瓶橙汁、一包香烟,加起来有四五十块钱,在火车上愿意这样花钱的人不
多,我不自然地就注意了他几分。他娴熟地剥着山核桃,样子轻松而挥洒自如。他的嘴巴稍嫌大
了点,可是嘴唇的线条很柔和,轻轻地挪动着,不,是蠕动,这次我看清了,的确是蠕动,像只
癞蛤蟆一样蠕动着。我看见他站起了身子,益发显得矮小,脚踩在座椅上,脑袋却连箱包架子也
撑不到。他用那双干净的手拍了拍衣服,粘附在上面的核桃壳、核桃仁便抖落如雨,那样子更加
像个癞蛤蟆了,我于是转过头,不再看他。
吸烟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缭绕上升的烟雾使得视线有些迷蒙。一项制度的维系往往比制度的
建立要困难百倍十倍,维系的失败代表着制度的名存实亡。名义上的制度,只是一个摆设,一具
美好的空壳,很多蛀虫就依赖着这具空壳而寄生。
就像此刻站在我眼前的,这位高大壮硕的乘务员。他正呵斥着一个打工仔模样的青年:“谁
教你在这儿抽烟的?知不知道这违反了规定?”这青年显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被乘务员的体形
和神情唬得说不出话来。乘务员一看心里就乐了,知道今天捡了块嫩豆腐,但表面上当然不肯显
示出来,他不让青年有喘气的机会,训道:“你抽一支罚五十,抽两只罚一百,知道吗?”“有
没有带身份证?没有?那好,把车票给我,跟我到乘务室走一趟!”青年的脸色变得像根白菜,
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似的跟着乘务员进了乘务室。
两人走后,周围一阵哄笑,有笑话青年傻逼的,有咒骂乘务员牛逼的,不过有几个人倒是藏
着包香烟,悄悄走去了厕所方向。
在车轮与轨道摩擦的尖叫声中,列车停靠在萧山车站。
上车的人多得恐怖。人挤人,箱压箱。我的背包被两只大麻袋压得动弹不得,我仿佛听见它
在痛苦地呻吟,在向我求助。我苦笑了一下,对它说,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里还有余力照顾
你?你好自为之吧。人越来越多,我不得不把紧靠着座椅边缘的身躯再靠得紧一些,要挪动都已
经很艰难。座椅的边缘是钢铁结构,顶得我胸口生疼生疼。我闭上眼睛,心想,你们挤吧,反正
再挤也就是这个样了。
把所有的人都塞进之后,列车终于缓缓启动了。但是停靠时间起码超过了预定的一倍,列车
晚点是肯定的了。
车厢是封闭的,空气很不好。烟味,而不是烟草味,甘香的烟草味是我喜欢闻的,有些气味
本来很好闻,但经过人体的过滤,再从嘴巴里吐出来,就变得很难闻;酒气,不知道从哪里来
的;脚气,脱了鞋子后散发出来;还有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气味,在狭小的车厢中交杂。
后面的争吵声引得我转过身去,原来是两个男人为座位争吵。一个说他的票是从杭州买
的,,一个说他的票是从萧山买的。问题是两个人票子上的座位号是相同的,于是两个人就吵了
起来。后来乘务员过来解释,说从杭州买过来的票子是从杭州——萧山的,之后补票补到萧山—
—XX,所以你在杭州到萧山之间是有座位的,过了萧山就没座位了。那男人的声音盖不过乘务
员,听着乘务员的解释也有点道理,就此偃旗息鼓,不再作斗鸡状。
这边刚刚停战,后边又吵了起来,我只得又转回身去,这次是旅客和乘务员之间的争吵。
旅客说:“钱江晚报是五毛一份的啊。”
乘务员解释说:“今天增刊了新民周刊,一块钱一份。如果光是钱江晚报,六毛钱一份。”
旅客抽出了一份,说:“怎么会是一块的呢?我要买五毛的。”
乘务员不耐烦道:“五毛的没有,要买就买一块的。”
旅客生气了:“我又不是今天才买报纸,不卖就算了。”
乘务员火大了,一把夺过旅客手中报纸,说:“我也不是今天才卖报纸,不买就算了,谁稀
罕!”
左边又有个站着的男人对着座位上的女孩说:“小姐,能不能挤一挤?让我坐一下?”
女孩给了他一个白眼,冷声道:“这还怎么挤?开玩笑!”说完,把左膝提到座椅上,把脸
埋进椅背中,蜷缩着身子,背对着男人睡着了。
这女孩睡姿很好看,像只猫一样温柔。
我感觉有些累,靠在座椅边缘睡着了。隐约地,我梦见火车到站了,我下了火车,习习的晚
风吹拂在脸上,阵阵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