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田壮壮就是一位能经常引起话题的导演,10年后他重作冯妇人们对他的关注依然
没变,一个原因他是田壮壮,另一个原因是重拍《小城之春》。
贾樟柯说他很佩服田壮壮,因为田壮壮重拍了《小城之春》。贾樟柯的话也是很多人想说
的,费穆先生于1948拍摄的《小城之春》是个“完美的圆”(田壮壮语),迄今为止它仍然是中国
电影史上难以逾越的一个高峰,越是了解这部电影的人越是了解重拍的难度。所以田壮壮就不得
不一次次回答他为什么要重拍这部经典之作的问题。他可以从大的角度出发,说起世纪初人们惶
惑和不确定的心理,在与阿城的对话里又谈到了知识分子的困境,有时候就是干脆说被原剧打动
了一时兴起。也许所有的回答加在一起才比较接近他的本意。从外表看,田壮壮是个严肃而难以
接近的人。一旦跟他说上话,就会觉得他待人热情,有问必答,侃侃而谈,非常平易近人。实际
上说到最后,你也许会发现你和他之间的距离跟最初比没有任何变化——尤其在你不是或者你还
不是他的朋友的情况下。田壮壮把周围的一切比作一个圈,而自己就站在中间,离什么都不远也
不近,这样可以游刃有余。他说自己已经“半截入土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经常这样说,说这
样话的人往往表明一种看开了看明白了的态度。可能正因为如此,在重拍经典这个问题上,田壮
壮的压力可能没有局外人想象的那么大。按他的话说:“开始(重)拍的时候你就是一个败者的姿
态。”
想必编剧阿城对自己也定位为一个败者——把自己预设为一个失败者实质上是为自己赢得自
由的空间。田壮壮说阿城在《小城之春》这个圆上咬开了一个口子,至于怎么咬的他也不知道。
看过《小城之春》原剧的人一定都记得周玉纹的旁白。影片开始,周玉纹挎着菜篮子走在城
墙上,旁白也是她的声音:“住在一个小城里,每天过着没有变化的日子,早晨买回菜,总喜欢到
城墙上走一趟,眼不见,心不想。要不是菜篮里拿着先生生病吃的药,就整天不回家了。”周玉
纹的叙述贯穿这部影片,不仅揭示人物关系,为人物的性格定下基调:“我没勇气死,他好像没有
勇气活了”,而且是影片独特气质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田壮壮也说,“那个旁白和电影非
常吻合”。至于他自己的《小城之春》,他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旁白更好,既然不能有更好的,就
干脆不要露拙了,新版的《小城之春》取消了旁白。取消理由当然不单纯是做不到更好,是为了
控制人与题材之间的距离。田壮壮认为旁白让人感觉亲近,过了50年,人与题材之间的距离都变
了。如果加上旁白,他就无法控制自己与题材之间的距离,因为他希望不要离得太近了。不只是
旁白,除了原剧中那个三角恋爱故事外,其他东西都被导演弃之不用。所以我们在新版的《小城
之春》里看到了很多新东西,比如塞满了家具的屋子、一列火车等等。惟一让人觉得新得没有理
由的是章志忱去戴秀学校教同学们跳舞那场戏。
理论界在重新发现《小城之春》的价值上功不可没,但导演觉得他的任务不是拍电影给理论
家看。因为看过《小城之春》的人是少数,研究过的人更少,电影总不能是给这么少的人看的,
所以干脆就没有这个顾虑。在看新版《小城之春》之前,比较明智的做法是尽量淡化原剧影子,
不然就是同时在看两部电影,会反复做比较:“这里怎么改了?原来电影里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而这样对田壮壮的《小城之春》来说是不公平的,因为它本身首先是一部独立电影。没有看过原
剧的人反倒简单了,他们没有理解和接受上的干扰。对新版《小城之春》可以讲述的不太多,因
为故事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其余的又不是语言能说明的,就像要直到坐在电影院你才知道挂在
树上的那条丝巾是怎么在风里飘一样。但可以借用韦伟女士的评价来说个大概,她说费穆先生的
非常细腻,而田壮壮的风格比较硬朗。
影片制作班底非常强大,导演和编剧就不用说了,监制是同为第五代导演代表人物的李少
红,摄影是长期与侯孝贤合作的李屏声,而服装设计叶锦天曾因《卧虎藏龙》获得奥斯卡奖。相
比之下,几位主要演员的名气要小一些。当年参加《小城之春》拍摄的韦伟、李纬等人都没有多
少演电影的经历,但有丰富的舞台剧表演经验。胡靖钒、吴军、辛柏青的情况与此类似。选用名
气不大的演员一方面是因为成本限制,另一方面应该说《小城之春》是一部演员的电影而不是明
星的电影。在拍摄之初,人们最关注的是谁会来扮演周玉纹。50多年前韦伟塑造的玉纹实在是太
让人难忘了,虽然费穆先生说韦伟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是女人的女人”。韦伟女士现在已经80岁
了,在香港定居。据她说,她自己是个大情大性的人,在拍片过程中经常爱跟人开玩笑,费穆就
提醒她“玉纹哪里去了?”为了帮助她把握角色,费穆告诉她六个字“发乎情,止乎礼”。田壮
壮告诉胡靖钒的则是:“玉纹是个表达很不确定的女人”,周围的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胡靖
钒跟韦伟是两个不同的玉纹,前者的表演气质更纤细一些,离经典有一段距离,但也不让人失
望。田壮壮觉得李纬年轻时有股坏劲,招女人喜欢,而辛柏青则另有温柔缠绵的气质。另一位男
演员吴军的造型让人耳目一新,他塑造了一个剃平头留胡子的戴礼言。费穆在拍摄时,对三个人
物之间的关系把握精准,更传达出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思。田壮壮说他清楚怎么去把
握这三个人物。
《小城之春》的感情是含蓄的,即使是在重拍的版本里也是这样。田壮壮说他10年没有拍电
影了,不知道现在的观众到底喜欢什么,是不是还能接受这样的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