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乞丐
这是江南再普通不过的小镇，一条河流横贯而过。河上架了零零落落的几座桥，石头砌的，也有木头搭的，和着河两岸的白墙灰瓦，自有一番风情。每逢初一初五的时候便有集市，于是四周涌进的人们行走在桥上和两岸的小街，有人吆喝有人应答，热闹得很。
他站着的那座桥，听说是这镇上最老的木桥，因为只是几根原木捆扎着架在河上，两边原有的木扶手已经烂了大半，只还剩了一处。他就在那里，拿了酒壶，站着。人们已经很少走这座危险的桥了，所以就只有他一个人在那上面，虽然拿了壶酒，却并不喝。
有人从旁走过了，于是向他招呼：“莫师傅，又出来看么？”
他便笑笑，嘴唇动了动，好似说了什么字，终究是淹在嘈杂的人声里，什么都没能听见。
他是这镇上的铁匠，却似个私塾的先生，穿了件灰白色的长袍，瘦弱得很，嘴唇苍白，面色带青，衬了一对黑色的眼睛似墨一般，就像一直病着的样子。平日里偶尔打些锄头镰刀，也不卖钱，随手给了周边的村民，不过因为他打的锄头镰刀极为锋利好用，倒也颇得人们的尊敬。平日里也是沉默静寡，极少和人来往。独有这每月两天的集市日，都是拿着壶酒站在这座桥上，说是看看。人们总以为他在等什么人，可是几年了那人终没有出现，所以开始相信，他或者，真的只是看看而已。
又是一个集市日。
街上桥上来来往往的人们。他还一个人站着，还是那件灰白色的长袍，带了壶酒，却并不喝。
突然有人有高喊：“有人晕倒了！”于是街上的人们迅速围成了一圈。“噢，原来是个乞丐。”于是，围着的人们又一下子散了。只剩了那个晕了的人，斜靠在墙上，几只苍蝇在他周围嗡嗡作响。
莫燕拿着手里的酒壶看了看，转身走下桥来。于是，他看见了那个晕在墙边的乞丐。那个乞丐的衣服黑污污的，头发全纠结在一起，灰蓬蓬了，脸却干净的很，可以看清他紧闭的眼，和抿着的嘴唇。莫燕就站他的面前动也不动，乞丐仍然靠在墙上，除了边上飞旋的几只苍蝇还有点生气，就像是死寂了一样。莫燕终于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酒，然后转过了身。他拍了拍边上走过的一个人的肩膀，说：“帮个忙好么？”
那人于是站住了，朝他咧嘴笑了起来：“莫师傅，您有什么事尽管说！”
莫燕于是指了指墙角的乞丐：“帮我把他抬去我家好么？”然后又喝了口酒，呛了两声。
那人忙着应了，又拉住了边上另外一人。莫燕却不再说话，一个人走了。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走了，边走边喝酒，边喝酒边呛。
他以前从不喝酒，可是现在见了这个乞丐之后，他却开始喝酒了。
或者这个乞丐，便是莫燕一直在等的人。所有的人都如是想，然后又都摇头了，莫燕又怎么会等这么一个快要死了的乞丐？！
莫燕的家，就在木桥边上那条小巷走到底然后右转再走到底的地方。莫燕一个人走在前面，后面两个人抬着那个乞丐一路跟着。莫燕走到门前的时候伸手推开了门，然后站在了边上，两人于是把乞丐抬了进去，又走了出来。莫燕给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两人于是千恩万谢地走了，走到一半却又回转身来，忍不住问道：“莫师傅，这乞……这人是你什么人呢？”
莫燕做了个辑，说到：“嗯，是我义兄，只是多年未见了。”
莫燕的家很小，一张桌子，还有靠墙的一张床，朝后个门，推开来走了出去，是个厨房，靠门的地方有个水缸，缸里铺了层灰，莫燕低身用食指戳了一戳，没入了一半。厨房的灶头上，放了个舀水的瓢，瓢口有张蜘蛛结来的网，连到锅盖上。莫燕的眼睛很好，一眼看过去，便看见趴在网上的那只蜘蛛，懒懒的，动也不动，只有蛛网微微抖动，蛛丝偶尔泛出了白光，照进了莫燕的眼里。莫燕盯着那根沾了灰尘的手指看了一会，吹了口气：“原来灰尘都这么厚了……”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莫燕再往前走，出了后门，是个小小的院子，看得出曾经是个花园，只是现在没有了半支花，反而砌了个炼炉，还有一些零零落落扔着的工具，原来这花园已经是他打铁的地方了。莫燕四下环顾了一下，上前捡起了铁锤。他伸手摸了一下，手指尖尖的，竟不像一个男人的手。
那个乞丐，自从他被莫燕带了回来之后，他便再不是乞丐了，或者，他本就不是乞丐，只是看着潦倒，就像个乞丐一般，便如莫燕，谁看得出他会是个打铁的呢。他现在就躺在莫燕的床上，盖了莫燕的被子。莫燕没有给他换衣服，没有给他洗头发，只是把他拉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走出了门。
莫燕去了镇上最大的酒家——春来楼，他吩咐店家炖了一碗人参鸡汤，然后买了一坛江南最有名的女儿红抱着回家。一路的人们都不断地看他，想来都是知道了莫燕带了那个乞丐回家的事情。何况，莫燕还说那个乞丐还是他的义兄，这么两个人，居然会是兄弟，人生之机遇当真说不清楚。
莫燕也不看边上一个一个的人们，他只是抱着手中的那坛酒，穿过木桥，再穿过木桥边上的那条小巷，然后右转，再走到底，再右转，再走到底，然后走到自己的家门前，伸手推开了门走进去。那人还没醒。莫燕于是把酒坛放在桌子上，走到窗前，低头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
莫燕喂他喝了店家送来的人参鸡汤，再然后，洗干净了厨房里的水缸，擦干净了灶头。水缸里现在满满地盛了水，那只瓢被莫燕浸到水里的时候，上面的蜘蛛网破了，蜘蛛垂死挣扎，莫燕于是伸手救了它，把它放在了旁边的草丛上，蜘蛛于是爬走了，不记得这个把它淹到水里又出手救了它的人。莫燕把那个水瓢仔仔细细擦洗了遍，然后又把它放到了厨房的灶头上。
然后，他再出来的时候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人，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仍是虚弱的，只是眼睛却已经睁得很大，他看着莫燕，然后叫了他一声：“莫燕。”
莫燕摇了摇头。“不。你认错了。我叫莫燕，是燕子的燕，不是燕国的燕。”
他于是想起很多年前她和他说的话：“我叫莫燕，是燕国的燕，不是燕子的燕。”
题记：许久不碰文字了，实在是生疏了太多，不过难得还有这样的心情，也便写了照贴在这里。只是毕竟时间不多，只能写到此了，后续还得他日。权做抛砖引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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