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一
□ 沧月
说明:
“碧城”是古时对于修道之人所住地方的称呼,李商隐就写有《碧城》三首,描述女冠之事。
最近看李商隐看昏了头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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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城
◎ 沧月
怅卧新春白跲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
外面是深山清晨的淡淡雾气,山风吹来木叶清冷的香气。幽僻的山中,居然有一座白墙黑
瓦的小小道观,仿佛苍翠山中点缀着的一粒小小的露珠。
红漆已经剥落了大半的山门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白云宫”三个字。
碧纱窗下,一个素衣束发的女子对着窗外的山色,沉吟了了许久。蘸满了墨的紫毫轻轻接
触着雪白的纸,洇开了大朵墨色的花。而道装束发的女子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怔怔的出神,半个
时辰下来,雪白的小笺上才堪堪写了两行。
毕竟已经到了深秋,室内虽然升起了炉火熏香,然而指尖依旧感到了寒意。
碧城山上向来清寂,今年的冬天,想来又会很冷罢?
临窗的女子方当韶龄,明眸皓齿,然而却穿着道家的长袍,一袭素衣片尘不染,漆黑的长
发绾于玉冠内,案上放着一卷李义山的《玉豀诗集》。素手执笔,举止幽静从容,有旷然的林下
之风,一望而知出身不凡。
此时正当晚唐时分,朝中崇尚道教,王族贵家女子自请出家为女冠之风颇盛,公主丐为道
士、筑观在外的也大有人在。然而一般即使出家,那些金枝玉叶的女冠也都停留在皇城附近,酬
唱来往的都是高人雅士。
——小小碧城山白云宫,既不属于名山大川、也不是什么古庙名寺,冷僻的位于浙东深
山,平日没有什么香火。这里居然也有这样的贵家出身的女冠,却是让人惊讶。
道装束发的年轻女冠对着深山上暮秋的景色出了一会儿神,方才想要把李义山那首《春
雨》继续写下去,却听到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难得的一刻宁静又被打破,执笔的素衣女子叹了口气,随便扯过一本《玉皇心印妙经》盖
住案上的玉豀诗集,将写了两句诗的信笺收入怀中。刚搁下了紫毫,转过头来,便看见了几个站
在门槛外惶惶不安的师妹。
那些同样道装的束发少女虽然一脸的焦急,却知道二师姐华璎平日的脾气,不敢随便开口
叫嚷,只好在外面等着。
“唉……这么急,又有什么事情么?”那个叫华璎的女子低了眉头,问。
“二、二师姐!不好了……掌门师姐和六师妹她们今日下山碰上了风神驿的人,结果掌
门师姐沉不住气和他们动起手来最后就被他们掳走了——”说话的是三师妹华云,她脾气本来就
急,此时变故一来心下更慌,说话简直快的惊人。
“又是风神驿的人?”有些不耐的,华璎蹙了蹙眉头——这些天来,天天听说风神驿的
人要来对白云宫不利,宫里上下个个如临大敌。然而,半途跟着师傅出家修道的她,却不知道这
个小小世外道观和那个江湖中神秘组织的恩怨由何而来。
自从七年前那个大雨之夜,还是宦家千金的她跪求师傅渡化,静冥师傅慨然应承,携她入
山。此后的七年里,师傅虽然对她很好,却从未和她说过这个白云宫以往的事情。
自然,她也没有在意那些江湖间的恩怨。
——她束发皈依青灯黄卷,只是为了心灵的永久宁静。
有时候看着壁间的剑,在灯下看着束之高阁的玉豀诗集,手中翻着着悟真篇,她也会想:
如果当日就知道白云宫并不是个普通的道观、而静冥道长也不是一般的女道姑,她还会不会那样
苦苦哀求着要随师傅束发入山学道?
这样,挣脱了一重罗网,是不是又陷入了另外一个呢?
然而她也知道,当日的自己,并无其他的路可以走。后来想想也是,如果静冥师傅是一般
的道姑,又哪里敢真的收留她这样的女子。
“出了这么大的事,去和师傅说了么?”沉吟了一会,她问同门。
“师傅在天心阁闭关静坐,吩咐了不可打扰——师傅的话谁敢违背?所以我们才急啊!
二师姐你说怎么办好?听说这次风神驿来的那个人是组织里最厉害一个!又凶下手又狠,我担心
掌门师姐会不会被他们杀了?”
华璎不过问了一句,华云却一口气将所能说的都说了出来。
“最厉害的?”这才微微一惊,华璎站了起身,手指在案上不自禁的拂过,却碰落了笔
架上那支湖州紫毫,“那么说,是风神双骑中的风涧月亲自来了?!”
“哎呀,不是风老大——虽然他是风神驿的龙头,但是最厉害的却不是他呀!”华云见
二师姐到了此时还一副懵懂的神色,完全不同于掌门师姐对于江湖中事那样明了决断,也不禁急
了起来,“二师姐你怎么还这么糊涂?你压根把师傅再三要我们小心的那个人忘了么?”
“啊,是那个‘惊神一剑’!”终于华璎记了起来,脱口道。
虽然在白云宫七年,她道学和武学的修为已经是同门之冠,然而对于江湖中的掌故和恩
怨,官宦人家出身的她却从心里有些不在意,对于那些拗口之极的名号更是记忆淡漠。
然而尽管这样,她还是记得这个名字——深山中潜心静修的女冠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在江湖
中的神秘和份量,她只是记住了师傅闭关之前的再三交代:如果有风神驿的人来白云宫生事,那
么务必要小心那个被江湖中称为“惊神一剑”的年轻人。
江湖啊……这个所谓的江湖武林,看起来似乎和自己费尽了力气才脱离的原来世界大不相
同,然而,等了解了,却发觉原来是一样的,那是另外一张罗网而已。
华璎叹了口气,掌门大师姐华清出了事情,白云宫中以她为长,这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
不能推脱了——而她虽然平日淡漠闲散,华清与她之间也多有嫌隙,但是大事临头,她却知道自
己的重任所在。
“他们在哪里扣住了大师姐和六师妹?”她站起了身,转到屏风后,换下了宽大的道
袍,玄白两色的劲装衣服映得她柔美的脸陡然间多了几分英气。
一边问,她一边抬手取下了壁间挂着的长剑,微微一抖腕,“呛”的一声白光如同游龙般
掠出,在她指间游走不定。拔剑在手,华璎低首凝视剑锋上那一缕浅碧,眉目间有肃然之色,气
度从容沉静。
众位师妹都屏声敛气的看着二师姐,眼神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凝碧剑是白云宫的三宝之一,也是师傅随身不离的佩剑,甚至大师姐华清都没有被允许碰
过。然而在一年前的月夜,华璎修习剑法满五年,按照宫中的惯例、与师傅在天心阁内,坐在蒲
团之上,各以两柱檀香为剑,切磋剑道。
檀香的氤氲的烟气与那一星火光,在黯淡的房间内以惊人的速度盘旋回击,画出另旁观师
姐妹们目眩的图案。
所有观看的人,包括身为掌门师姐的华清只能勉强看出二师妹和师傅之间用极其迅速和巧
妙的剑法在相互试探,瞬息流走万变,却看不出每一招每一式的走向。光线阴暗的房间里,只能
看见漫天的红光流转。
天心阁里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所有人都汗湿重衣,一眨不眨的看着红红的
黯淡光点在以惊人的速度游弋——虽然是同门,但是旁观者没人能想象,同样是本门的白云千幻
剑法,居然能达到这样的凌厉而神妙的境地。
一刻钟后,如同风一般、师傅手中拿着的檀香从空门中刺入,直刺二师姐眉心,然而华璎师姐却
眉目不动。
那一柱香,直点入华璎秀丽的眉间。
众师姐妹惊而上前,却看见一向严厉肃穆的师傅蓦然微笑起来,将手中的香扔到了蒲团
上——香已灭,灰已冷。师傅有些感慨地开口:“华璎,你居然胜了为师!”
“师傅在上,徒儿不敢言胜。”依然如平日那般恭谨的,端坐在蒲团上的华璎缓缓俯身
行礼,低声道。
师傅脸上的笑意更深,冷肃到有些枯槁的脸色都有些温润起来,抬手抚摩着徒弟漆黑柔顺
的长发,叹息道:“方才如果你接我那一招,必定能震断我手中檀香。然而你天性纯和,不愿看
师傅在众位弟子面前失了面子,只是用剑气灭了我香上的火光,而任为师点中你眉心……”
“弟子不敢。”没有料到师傅会当众说破,沉静的女子也有些窘迫起来,再度俯身行
礼。
静冥道姑轻轻叹息,然而叹息声里却是满怀的柔和与赞赏:“华璎,我没有收错你,你是
为师的好徒儿——”
叹息声中,师傅忽然解下了佩剑,递给刚出师的女弟子:“现在,你比师傅更配的上这把
凝碧了……好好带着它。”
“师傅……”华璎吃了一惊,抬头间看见了一众师姐妹又嫉又羡的眼色,而大师姐钉着
她的眼神里,几乎要飞出刀子来——也难怪她如此,凝碧剑是白云宫的宝物,一向只有宫主才能
佩戴,如今师傅传给了华璎,和夺了华清的掌门师姐位置有何不同?
华璎还要推辞,师傅的眼色却瞬间冷了下来,又回复到平日那种冷肃枯槁,令所有门下弟
子又敬又怕,不敢违抗:“掌门师姐还是华清当着,只是凝碧剑归了你——你也不用不安,剑这
个东西,必然要归了能收服它的主人才好,不然必定反受其害——华清,你虽然处事干练,可武
学修为还差着火候呢,这也是为你好,听见了么?”
华清师姐诺诺应承着,然而瓜子脸上依旧带着嫉恨的表情。一帮师妹们看着她手中那把凝
碧剑,虽然觉得二师姐平日对人很好,但此时眼神也是又嫉又慕。
华璎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心里便是一冷,暗自幽幽叹了口气。
拔剑在手,华璎秀丽的眉间缓缓凝聚起冷肃的气息,眸中有光芒明灭不定。这个贵家出身
的女冠,此时仿佛宛如换了另外一个人。
想了想,她挑了华云等几个师妹一起赶去救人,其余的人被她吩咐去守着天心阁——毕竟
师傅在那里闭关,还有宫里的宝物青鸾花也在那里,万万大意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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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沧月 回复于 2002.09.24 22:59
“我们打听过了,风神驿这次来的七个人,都住在临安城的望湖楼里。”
碧城山离临安有一百多里路,待到赶到城里,已经是薄暮时分。一行道装的年轻女子匆匆
地走在路上,华云领着路,急切的解释。华璎静静地听着,眼睛虽然平静,却是一刻不停地从周
围熟悉的景物上一一掠过,手指扣紧了腰间的凝碧剑。
临安……是的,临安。
多少年了……除了五年前母亲亡故来了一次,到如今她还是第一次回来。
“下雨了。”陡然间,感觉有凉丝丝的东西飘落在脸上,七师妹华阳仰头看了看天。暮
云四合,烟雨迷蒙,近处的湖面上腾起了淡淡的水雾,宛如梦幻。
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在第一滴雨水落在脸上的时候,华璎心中猛地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心
中那根看不见弦。她蓦地回首看着湖面上那道长长的、长着杨柳的堤子。
然而,秋柳只是萧疏的在雨前的冷风中飘摇着,空寂无一物。
华璎的视线却不停地深入、深入,沿着那一排排的秋柳望过去,想看到堤的那一边。
“二师姐……”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听到了四师妹华云沉不住气的低声提醒。华璎猛
地惊醒,不知道为什么手一松,凝碧剑铿锵的落到了青石的地面上。
她的手里……她的手里抓着剑。不错,今日的华璎,是佩剑入城,来解救她的同门。
她默不作声的俯身下去,捡起了凝碧剑。青石还是那样的青石,路还是那样的路,曾经走
过十几年,如今闭着眼睛依然能认出这里的每一条路。然而几年的车马行人来去,光洁的青石板
上却也多了凹凹凸凸的印记。
石犹如此,人何以堪?
雨开始下得更大的时候,她们已经走进了望湖楼。
“各位,楼上的公子说他们在三楼东头的雅阁里等着。”楼下的小二仿佛知道这一行道
装佩剑女子的来意,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避到了一边。华璎领着师妹们走进去,发觉偌大一个望湖
楼里面居然空空荡荡——风神驿好大的派头,居然包下了整幢楼?
华璎暗自握紧了手中的剑,想着对方来人该有多高的身手,心中暗自紧张。
她并不是很了解“江湖”的人,甚至这样直接的卷入纷争是非也是罕有的事情。以前有几
次,大都也是师傅和师姐出面,她只要在一边帮忙即可,如今的确有些忐忑不安。
望湖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缥缈的西子湖,景色极
佳,一向是临安城中游人登高饮酒的所在。
华璎带着师妹们登楼而上,女子们的足音,在空荡荡的望湖楼里孑孑而响。她有些心慌,
感觉手心沁出了冷汗——她不敢去想今天的事情会怎样解决。
他们会不会动手?会不会逼得她杀人?
杀人——多可怕的事情!父母如果知道他们的掌珠、那个知书识礼的女儿如今居然能拔剑
杀人,会有多么的震惊啊——她当年那样坚决的说要出家修道,可到头来却是拿起了杀人的利
剑……
华璎想着这些的时候,已经登上了二楼,在那里看过去,暮色中的西子湖烟波四起,她极
目而望,想看见白堤那一头垂柳中的深锁朱门。
虽然碧城山就在临安城外不远,但是七年来,她没有一次回去过。只是母亲每年一次的来
白云宫看望束发修行的女儿,怔怔的流下许多泪来。。
母亲死后,如今父亲应该已经离开临安另觅府邸,即使能看见故居,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
幢空宅罢?然而,暮色中,即使是那一幢空宅,也是看不见了。
华璎默不作声的走着,已经快到了最高的三楼。
此处的视野更是开阔,整个西子湖都在俯瞰之中,她依然恋恋不舍的看着白堤那一头,然
而一登上阁中,却蓦然感到了凌厉的杀气。
她的心猛然收缩了一下,本能的拇指轻挑,轻轻一声响,凝碧剑弹出了吞口。
华璎在楼梯上顿住了脚步,从楼梯边的窗口抬头看上去,看着三楼。
隔着江南深秋繁密的雨丝,最东边的窗口上,她看见了一个男子的背影。那个人也是倚窗
远眺,看着白堤尽头的方向。从楼梯上隔窗看去,只看出对方紫衣黑发,前面的茶几上横放着脱
鞘的长剑,在暮色中光芒四射。
那个人用一条银色的丝绦束着长发,整个人在暮色中看来清冷而寂静。
然而她却抽了一口冷气——那样凌厉的杀气,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且……不
知为何,这个人的背影,居然有一种让她莫名恐惧的熟稔在。
华璎不由自主的在楼梯上停下了脚步,身后跟着的师妹们也停了下来。
“你们不用妄想!白云宫的青鸾花绝对不会给你们这群畜生的!你以为师傅会因为我们
两个人就答应你们么?告诉你,师傅说过了,风神驿和白云宫是世代的仇家,宁可毁了青鸾花,
也决不可落在你们这些畜生手上!”
然而在此时,却听到了六师妹华嫦清脆的嗓子。白云宫的女弟子大都因为清修而沉静寡
言,像六师妹那般牙尖嘴利的还是罕见。
“我们只是想借青鸾花一用——花儿明年还会再开,但是我们老大不及时服药就会死!
人命关天,你们师傅怎可如此不通情理。”
隔着窗子看去,那个紫衣男子还是倚窗而望,没有作声,楼里响起的是另外一个风神驿子
弟的声音,也许因为焦急,调子高亢,还微微有些发抖。听说风神驿中人对于他们的龙头老大向
来敬爱有加,原来这一次风神驿大举逼近白云宫,便是为了那朵青鸾花?
青鸾花为碧城三宝之一,据说能解至阴之毒,天下仅此一株。向来培植于天心阁内,由师
傅亲自看护——不过那人说得也有理,花可以再发,人死不能复生。但是风神驿和白云宫是世
仇,师傅为人清高孤僻,想来也是不肯将宝物拱手给仇家。
华璎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呸!风涧月那家伙死了就是死了,和白云宫有什么相干?谁叫十五年前他打不过我师
傅来着?活该——”伶牙俐齿的华嫦,声音清脆,一连声的反驳下来。
“啪”。忽然间,一声响亮的声音后,六师妹的话蓦地中断了。
华璎一惊,看见靠着窗子的紫衣人身子微微动了动,仿佛抬手拍了一下前面的案几,桌上的剑鞘
跳起来,打了出去,想来是毫不留情的打上了华嫦的脸。
华璎想抢身上楼,然而不知为何却有些惧怕,不敢举步。只是隔着繁密的雨丝,看着阁楼
东头那个窗口里紫衣的背影,脸色有些苍白。
“你、你……你打我!”华嫦仿佛被那一下子打得傻了,过了半天才带着哭腔开口。
“我都要杀你,为什么不能打你?”那个靠着窗口的紫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也是清冷
的,却带着一股逼人的杀气与傲气,“何况你敢骂风老大,就算是女子我也一样打!恃宠而骄,
你师傅怎么教你做江湖人的?”
“好啊,风神驿的人反正都不是好人……我才不怕死,你杀了我好了!”六师妹向来倔
强,被人一骂,反而更加咄咄逼人起来。
“华嫦,闭嘴。”低低的,听到了旁边的大师姐终于开口喝止。
然而六师妹已经横了一条心下来:“惊神一剑算什么?你不要以为你本事好我就怕你——
告诉你,你给我师傅提鞋子都不配!就是我们二师姐的武功,也强过你呢!”
“二师姐,那个惊神一剑就在上面!”看见上面吵得越发厉害,华云生怕六师妹有什么
不测,连忙担心的催促怔怔出神的二师姐。
然而,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后,华璎的身子却猛然一晃!
双脚仿佛被钉在了楼梯上,寸步不动。她听着楼上传来的声音,在楼梯上看着东边窗子里
的背影,怔怔的出神,连师妹的话都似乎没有听见。
仿佛被这个俘虏的利嘴激起了火气,紫衣人隐约冷笑了一声,搁在窗棂上的手一动,隔着
雨丝,华璎看见有一道雪亮的光芒在黯淡的室内横空而起。
“呀!”这时候,身为二师姐的她才回过神来,抢身上去已经来不及,她的手迅速在鬓
边一掠,食指轻弹,“叮”的一声,那道白光忽然停滞了一瞬。
“谁?”楼上有人喝问,走动声急促的响起来。
“二师姐!二师姐,是你们来了么?”华嫦的声音蓦然惊喜的响起来,掌门师姐却是一
言不发的沉默着,大家知道华清师姐向来高傲,自然不肯出声。
楼梯口一阵脚步声,已经有几位风神驿白衣黑氅装束的弟子抢到,为首的浓眉高挑少年一
抱拳,招呼:“是白云宫的各位到了么?这边请,我们二当家久候多时了。”
然而,素衣佩剑的女子站在楼梯上,率领着一众年轻女道,却依然寸步不动。
她只是转头看着斜上方的窗子,脸色渐渐苍白,有恍惚震惊的剧烈变幻交错而过她清丽无
双的脸。华璎紧紧咬着嘴角,单薄的唇抿成了一线,眼色飘忽不定。
众人被她脸上的神色所震慑,片刻间居然谁都不敢出声打扰。
跟来的几位师妹顺着二师姐的视线看出去,穿过寥落的秋雨,看见了斜上方阁楼最东头的
那扇窗子。天色已经完全的黯了,望湖楼里点起了灯火,一片透亮。
散着光的窗口上,那个紫衣男子还在那里,然而却已经转过了头,也定定看着这边。
他年纪已然不算很轻,然而少年般的冷傲和锋芒依然停留在眼角眉梢,固执地不肯收敛。
眉骨很直、鼻梁很直,脸部利落干净的线条仿佛案上那柄古剑的剑脊,有一种疏狂傲世的意味。
风神驿的二当家,紫衣卫公子拔剑能惊天下,平日来去如风不留形迹。
惊神一剑卫公子。这个名字在江湖中成为传奇已经有将近十年的岁月,阅历和风霜在他眉
目间浸过了一遍,然而没有将那铮铮眉弓磨出温润圆滑,反而更凸现了不羁与冷锐。
然而,在此刻,此地,此间,高楼上凭窗回首的他,眼神却是那般……悲欣交集。
外面的雨越发下的大了,然而南方的雨即使下的狠了,也不会如瓢泼那边暴烈,只是更加
的缱绻细密,宛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万物网入了手底。
“怀冰?……”在楼梯上,稳了稳神,身边的师妹听到了师姐脱口而出的低呼。
“小妍?……”在高楼上,手指轻轻收拢,感觉到手心里那粒蓝瓷耳坠紧紧压迫着手
骨,另一个名字从卫公子口中吐出。
黯淡浓密的云聚集在西子湖上方,雨丝默不作声的倾泻而下,在两个人交错的视线中织起
厚厚的屏障,云中隐隐有雷声滚滚逼近。
往事忽然如闪电般照亮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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