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营的喇叭
张爱玲
晚上十点钟,我在灯下看书,离家不远的军营里的喇叭吹起了熟悉的调子。几个简单的音
阶,缓缓的上去又下来,在这鼎沸的大城市里难得有这样的简单的心。我说:“又吹喇叭了。姑
姑可听见?”我姑姑说:“没留心。”我怕听每天晚上的喇叭,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我说:“啊,又吹起来了。”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声音极低,绝细的一丝,几次断了又
连上。这一次我也不问我姑姑听得见听不见了。我疑心根本没有什么喇叭,只是我自己听觉上的
回忆罢了。于凄凉之外还感到恐惧。
可是这时候,外面有人响亮地吹起口哨,信手拾起了喇叭的调子。我突然站起身,充满喜悦
与同情,奔到窗口去,但也并不想知道那是谁,是公寓楼上或是楼下的住客,还是街上过路的。
刚才在阳台上,听机子里放的《秋天,1944》。这首除了自己就没有人喜欢的歌被我一遍又一遍
的听。隔着雨幕,我突然听到对面寝室的一个人拉高了音调,顺着这首歌的调子唱下去。这真让
我有一种突然的喜悦。就象这篇文章里,张爱玲那刹时的心境一样。
尘满面 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