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来,左右两颗智牙终于把我折磨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今天吃午饭的时候竟然痛到只能用门牙咬饭粒,恨得我咬牙切齿都不能。我愤怒了,今日不拔更待何时?!
徐家汇的亚正齿科是熟门熟路了。上次是有一颗牙吃杏仁时磕掉了半颗,也是疼的不行,亲戚介绍说亚正不错,里面的主治医师是留日12年归来的资深牙医,能妙手回春,设备也是国际一流的,通常进出的都是小日本老板。于是也没掂自己分量就屁颠屁颠跑去了。结果就为了这么颗小破牙,来来回回了穷折腾了四五次,又是拍片,又是翻模,彻底领教了小日本式的严谨作风后,又心甘情愿地付了近千元的诊费。不过话说回来,钱砸下去了,倒真的是没让我疼着一点儿。于是今个儿又寻思着还是去那里拔吧,贵就贵点,只要不痛,什么都好。毕竟从我长这两颗破牙开始,就被幸灾乐祸的朋友们灌输了太多拔智牙时的非人折磨,牙医仿佛个个心狠手辣如侩子手,什么用老虎钳拧,用榔头砸,用锥子凿,搞的比满清十大酷刑尤过之而无不及,对最怕疼的我来说,想想都毛骨悚然。今天一横心就跑出来了,其实真的要拔心里还是毛毛的,亚正齿科还有个好处就是要预约,这样又能名正言顺地再捱上几天。跑到亚正,毕竟是私人诊所,服务态度是和价格的辣手成正比的,前台小姐温柔而甜美的声音顿时让我忘了拔牙的恐惧。但是一颗牙800元的价格即使用那样温柔的声音来传达依然具有足够的杀伤力。我心中一算,一颗牙800,两颗牙就要1600,我第一个月工资的2/3呢!俺又不是傍银行行长的,靠!宁愿痛死也不能让假日本鬼子这样斩!我瞅着边上的候诊室还坐着两个貌似小日本的男人,心里盘算着怎么也不能让日本鬼子看扁吧。于是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用同样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那么麻烦你帮我尽快预约这里最好的叶医生。10秒种后,我拿着预约卡以不紧不慢的优雅步调走了出来,拐了个弯,便撒开脚步直奔马路对面的徐汇牙防所。
徐汇牙访所里人山人海,果然上海人都讲实惠。大痛也好小痛也好,结果不都是少掉那么几颗坏牙,忍一忍就省出了几套衣服几桌麻将。这里做事情很直接,没有什么温柔的接待小姐,只有发挂号牌的大妈。看什么?拔牙。挂号,然后就坐着排队等叫号。坐在那里了,还有点觉得不真实,本来是准备今天先做预约的,然后还有几天时间可以调整心理,但鬼使神差地竟然现在就要动真格的了,陡然发现自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才开始真的毛骨悚然起来。坐立不安间,还看到边上一个刚刚拔了牙走出来的ppmm,左半边脸是超级正点的美女,右半边脸惨不忍睹地肿成了个大汤包。想到自己几分钟后恐怕也要顶着个猪头招摇回家,真是欲哭无泪。我可怜兮兮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心神不宁地yy着医生到底会用老虎钳、榔头还是锥子。我在脑袋里把每种刑具都放在自己的嘴巴里比划了下,发觉都很痛。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等待行刑的死囚,大限将近却只能束手就擒。就在我思绪万千之际,一声“85号”如晴天霹雳划破长空。也罢,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我英雄就义般站起身来,昂首阔步地走进了诊疗室。
就算我再怎么装无畏的雄鹰,依旧无法掩饰我怯弱小鸡的本质。当我颤颤惊惊地躺上牙椅,手术灯的强光在瞬间夺走我的视线时,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身边晃动着一个影子,眼睛适应了光线后,发现是一个带眼睛的年轻男医生,那个瞬间我不能肯定他将要扮演的角色是侩子手还是上帝。我迟疑了几秒钟后终于还是很没出息地问出了一个从小到大每逢打针必问的问题:医生,疼么?很明显我自己知道答案,疼不疼都得硬着头皮上,只是觉得好象这么问一下心里就能塌实些似的。打了麻药就不疼了,医生说。就在我试图透过他厚厚的镜片从他的眼睛中确定他话的真实性时,两支麻药针便很利索地先后上阵了。针尖扎入上颚时尖锐的痛楚以及随后注入药水的酸涨感让我杀猪似的大声哼哼起来,左手的指甲不自觉地深深掐入了右手的手背。怎么打麻药都要叫疼啊?你多大了?眼镜医生显得很不满。我感觉口中洋溢着类似杨梅汁的药水味,针口兀自在那儿隐隐作痛,闭不拢嘴,只好伸出两只手比划出二十三的样子。那么大了还怕疼哪?人家小朋友都没你叫成那样,真是的。嘴张那么大干什么?闭好了躺着等麻药上来。眼镜医生很不屑地扔下几句话就别过身和边上的医生拉家常去了。
我是属于能捱一刻算一刻的乐天派,听他的话不像是要即刻行刑的样子,心里那种死到临头的恐惧顿时淡了七八分。我躺在牙椅上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左边的一个女人貌似也是拔智牙,我悄悄抬起上半身偷看,在一番你来我往的拔河较量后,憋红脸的医生终于从她口中夹出一颗鲜血淋漓的牙齿,扔在盘子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一脸胜利者表情的医生开始悠闲地收拾残局,如考古学家般继续从她口中挖掘牙齿碎片。我天生晕血,每看到他夹出一些血淋淋的东西,我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在此过程中,眼镜医生总共3次叫我躺好,4次问我嘴麻了没有。估计是国产麻药大兴的,n久都没有一点麻的感觉,我就幸灾乐祸地说不行不行,还没麻呢。就当我的鸡皮疙瘩快铺满整个诊疗室时,他终于等的不耐烦了,不麻也得拔!你今天是逃不掉的。他左手一把牙龈分离器,右手一把牙钳,一脸狰狞地逼近我,仿佛我是一只可以带来杀戮快感的待斩羔羊。我的脑袋哄的一下炸开了,心跳顿时加快了100倍,半边的嘴其实的确已经丧失知觉,只能恩恩啊啊地发出垂死的哀号。那些冰冷的金属器械终于长驱直入我的口中,直奔左上方那颗长歪了的智牙。此后医生到底在我嘴里具体怎么捣鼓的,我实在是无法清晰叙述,因为当时我的视线里只有手术灯的强光,脑袋也停止了工作。虽然在麻药作用下感觉不到牙齿和牙龈分家的痛楚,但牙齿被巨大外力前后左右拉扯的那份力量,让我心里一阵阵地发憷。我感到牙龈越来越强烈的酸涨感,胃里也难受起来,指甲在手背上越掐越深,终于忍不住哧牙裂嘴地鬼叫起来。于是整个诊疗室就回荡着我一个人的鬼哭狼嚎,连护士们都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叫什么叫啊,根本不疼的!眼镜医生也被我叫得有点慌了。我怎么可以向恶势力投降,叫得更欢了。其实回头想想的确没那么疼,只不过不叫出来岂非显得我很享受?
好了,马上好了。当医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嘴里一松,刚刚还死命拽着我牙齿的力量倏地消失了。是结束了吧。我在心中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牙龈的酸涨感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我的牙齿应该拔的很顺利,因为眼镜医生没有继续考古学家的工序,直接把一大团棉花塞进了那个智牙的缺口。真是没见过叫成你这样的。医生把牙齿扔进盘子,也长长舒了口气。我本想对他做个鬼脸,可惜半脸不遂,结果估计在他眼里看到的只是一个歪着嘴瞪大了眼睛直楞楞地看着他的猪头。好了,回去一个小时后可以去除棉花,两个小时后可以吃冷饮,医生嘱咐道。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就往外走。走出三步又纳闷怎么那么简单就结束了,于是回过头来又问了句,我可以回去了啊?不回去干什么啊?还有一颗下个星期来拔吧。眼镜医生不耐烦地挥挥手。拔牙手术就这么在我没有心理准备的状态下猝然开始,又在我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陡然结束了。直到我机械地走出诊疗室,走出徐汇牙防所,依然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感觉到的只有隐隐做痛的牙龈和满口的血腥,于是只好把棉花咬紧再咬紧。
回到家里尚不能吃东西,躺在床上,我很阿Q地想,虽然拔智牙是件谁都不高兴的痛苦事,但若当作一段人生经历,我至少也算完整了一把。只是还有一颗智牙,希望下星期拔的时候也能顺利。我闭上眼睛,在心里暗暗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