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开始上班了。
不像北京，单位管吃，在厦门，我只能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出去找吃的。
这里是开发区，所以自然有无数打工者，看到一群群拥挤的打工者，我总是心情不好。
记得余秋雨文章的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那些穿在身上的，整齐划一厂服，似乎是一种耻辱，一群一群下班的打工者潮水一般，每个人似乎都没有表情，可又似乎可以看出他们在生气。。。”。
如果他们的表情是着急。而着急的无非是眼前飘飞的饭勺菜勺能早一刻扣到自己手端着的盘里。。。。看到这种情景，我总是习惯地仰头，眼光想要绕过这一堆黑色的人头。看看天吧。
楼群之间没有空间，男人的汗衫女人的三角裤挂在我称之为蓝天白云空间。低下头，这个刚和杭州抢到“国际花园”称号的城市，街上依然有痰，四处耀眼。
好歹我不用穿制服，好歹我不用去抢饭，好歹我也不随地吐痰。午间对我来说尚是一个悠闲的机会。在等厨娘做好菜之间，我发现小街上临时摆了个书摊。
然后我一眼看到那本我很想要的书。
（二）
小时候学校里举行家长技艺比赛，平常和我书读得一样好的同学，老爸或是象棋下得让老师直说服；或是打一手让我看得发呆的乒乓球；或是当场为学校题诗书法画画。。我老爸倒好，什么也不会。让我这个班里永远的尖子生终于也有抬不起头的时候。
想想老爹也不是一点没有文化，家里四大名著看了又看。算起其它，还可称为多才多艺。当时妈妈和她的同事（老师们）都是边教书边着手养鸡鸭什么的。别人钉的都是鸡圈，老爸却有心情钉出一个“双层大巴”，刷上绿漆。
家里常有沙发，但总是不长久，就被客人在聊天中定下,人走沙发也搬走。老爸终于放弃，再没有自已绑过一次沙发椅。
老爸还啄磨过做衣。想不通的，他上街排队参加裁缝培训班，在一串的女人中，老爸不慌不忙，只顾看他的裁缝书。
当然老爸没有学织衣，他说，那不是男人干的事。
烧菜，老爸到了执拗的地步，常和老妈理论，老妈说，我才不管他呢，做饭菜就为吃个饱，要那些理论和规矩做什么？要论好吃，三个孩子都爱吃我的菜。执着不一定代表有好成绩。厨艺上老爸确实很失败。每次费了很多心，在老妈早早做完菜以后，他也端出他的菜，我们都看得出他在期待三个毛孩子的筷子啊，能多多沾他的菜，这样他就终于可以从夫妻俩的旷世之争中胜出。
但三个毛孩子从小就是典型的惟物主义者，一点“违心”都不愿意，全全吃了老妈的菜。失败者只好自己默无作声在一个角落里，一口口品偿失败。
但到今天，就刚才晚餐，餐桌上还有他的菜。做鸡圈、做菜、裁缝，都是小事，小到不能在学校里为自己的儿子争点虚荣。或做得好，或做不好。。。不过人生中每个人都有会自己的一些喜好，很执着。
（三）
我一眼看上那本书，是我寻找了很久那本。在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周遭里，让我给碰上了。
我下棋只会推算１步，所以不会也就不爱下棋。不过我倒是懂点书法，看到古人的好字会感动至哭。字写不好，却有近似精神病的买笔欲，各色毛笔钢笔我总爱买。我身材瘦，所以虽爱打篮球但总无上场机会。不过我从小爱打乒乓，第一只拍子是乡下的舅自刨出来的，没有胶皮，我偷偷在数学老师的塑料小黑板上剪下一对球拍（结局不用说）；第２付拍子 在１０岁时把家里的玩具卖给同学，拿了钱买来。
是不是，一生中每个人大概都会一两个僻好，坚持一生？在有望时，坚持，在人生无望时，依然坚持。当我今日看到那本书，是我7年前的热望。
今日里，晚年的老爸，养着一只画眉，每日里听画眉百啭千鸣。今天，他冲我说：“我这画眉，也算禽。但不会有流感。”我冲着他笑 “没事，这是咱家的鸟，和咱家人一样，不脏。”
我是这样慢慢地理解了自己的爸。
然后也就慢慢地理解了自己。
（四）
当看到那本书，已经不新了，但摆得端正。找了七年了。今天它就在这里等我。它明白我是寻找它的人么？
显然这种地方不是卖书的好地方。人多，吵，烟多，呛。
我似乎还是他的第一个顾客？ 书摊的主人竟有些和我像。男人，不胖，显高，疲乏里透点精神，精神里透点格格不入。
他还有期盼。必竟他在等我和他成交，只是我看到那本书后，并没有出手，眼睛就游移着看看这本看看那本，没点专注，这可能太像那些路过看看根本没有买书欲望的人一样，所以他焦急地看我。
挑这样一个地儿。。。又放着什么都有的书。。。。他为什么卖掉自己的？记得在北京读大学，我看过学长在毕业前卖掉自己相处过的书，有点像毕业前和女友们的分手。
同样是在北京，最难时，我想过卖掉自己那些过时的书，换点钱。终于还没捱过去，没去做这事。
不管如何，这本书一定是我的。我伸出取下。然后看他，目光在问，我该给多少钱。
目光相对时，应是很短的过程，我竟然又走神了，心在想起一个问题：他会有这本书？这不是一本容易得到的书。
（五）
他张了张嘴，竟把我手里拽得好紧的书拉回，用手摸摸封皮，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翻了翻。
他不说话，翻到那书里有他笔记的页，他很落魄的神情。
“是要卖的，你就卖吧。。”我在心里说。
“给我5块钱吧” 他开价了。
我拿着书走了，一转身进了小饭馆。
如果目光可以不是直的，书原来的主人的眼睛，一定还在看着它。曾是他的。曾经是他的坚持。
放手就是解脱。只是我也不信。
很多人都这样。钟爱一生的，无法实现的。可以给别人，但不要跟我说你会解脱。
[ Last edited by 南郁 on 2004-2-26 at 17:3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