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翻译
老六/文
不知为外语影片配中文字幕算不算得上一门学问，不知正宗的翻译家会不会对这种活计看得上眼。
无论我们如何惆怅嗟叹，译制片的时代都一去不复返了。对于影碟时代的影迷来说，盯着字幕欣赏外国电影已经成为习惯，即使去影院看引进大片，也要特意挑选原版配字幕的，而弃国语配音版于不顾。
这应该是件好事。译制片时代，我们从来没有意识到念白也是演员表演和魅力的一部分，如今看到由原人发声的原版电影，便会觉得从前看惯的经过配音的电影失去了太多的原汁原味。比如《罗马假日》，金毅为公主配的音太过甜嫩了些，女孩味很浓；倘我们看了原版电影，听到奥黛丽·赫本的声音，才会领略到一种介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风韵。至于听多了的乔榛与丁建华的黄金组合，更会让人对风格各异的演员产生千篇一律的感觉。所以还是看字幕、听原声的好。
不知为外语影片配中文字幕算不算得上一门学问，不知正宗的翻译家会不会对这种活计看得上眼，不过我倒觉得其中大有学问，至少是大有趣味。我宁愿将其称为“另一种翻译”，因为毫无疑问它只属于电影艺术的附庸，须得服从电影本身的节奏、剧中人物的语速，又因为转瞬间逝不具保留性而必得通俗易懂、简约流畅。银幕下面的那块地方不是译者卖弄文采的舞台，惯常的典雅文字用在这里恐怕只会滞涩拗口，除了喧宾夺主让观众费心分心外便再也起不到它应该起到的作用了，所有从崇奉“信”、“达”、“雅”这种翻译境界的文学家肯定会感到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条件允许的话，技痒的翻译家还是忍不住要“雅”上一把。曾在我国公映过的大片《勇闯夺命岛》，其中有一段是男主角尼古拉斯·凯奇与刚刚怀孕的女友在一起缠绵，他说着喃喃情话，这时其实大约已不用翻译了，可该片的译者仍要为他配上这样的字幕：“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把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外国莽汉塑造了熟读唐诗三百首的饱学才子。
对于这些为外国影片配字幕的译者来说，观众恐怕对他们的最大要求是“达”。译者大概注意到了这种民间呼声，所以为“达”而无所不用其极。于是我们看到那些片中的外国人经常要吐出几句有中国特色的市井语言，如“你真是脱裤子”、“这下我们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等等。《追魂交易》中的艾尔·帕西诺见到基努·里维斯后，说出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就到”；《死亡游戏》中的迈克尔·道格拉斯在逃亡中被一个路人好奇的询问，他便气极败坏地骂道：“问你奶奶的什么？！”俨然成了水泊梁山中惯说粗口的好汉。
当然过分追求浅显易懂也会损伤原片的意蕴。《白头神探》系列片中有一集讲白头神探到一家监狱卧底，被安排和他要接近的一个黑帮老大住在一个号子里。他故意在老大面前做桀骜不驯状，此时同屋的一个黑人过来劝他放老实些，说得罪了这位老大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还用自己的遭遇现身说法：“你知道吗？——我原来是个白人。”其实这样翻译已足够有效果了，可翻译者仍担心观众一时了解不了这句话的令人喷饭之处，画蛇添足地译成：“你知道吗？——他使我由白变黑”，使原来对白中的幽默意味消失殆尽。
由于语言习惯和社会文化背景的不同，这种翻译往往要对原文进行较大脱化，以便观众能够迅速而深刻地理解。第四集《异形》中，上一集中投身火炉丧生的女主角在本集一开始被克隆出来，对人间非常陌生。在餐桌上，一名科学家拿起一把叉子教她学说“叉”，她学了一句，这时所配的字幕是“沙”，非常传神；埃迪·墨菲主演的喜剧片《肥佬教授》中，一家大胖子在一起互相安慰，鼓励不要跟潮流盲目减肥，所配的字幕就是：“你看吴君如，本来挺好看，非要减肥，让自己瘦得可怜”、“我看袁咏仪就太瘦了些，还是胖点好”；当一个出口刻薄的歌舞厅司仪走上舞台，准备卖弄口才时，又被男主人公讥道“你以为你是周星驰吗？”；还有一部电影，反映一个志向远大的小伙子报考电视台主持人，考官让他试试口舌，这哥们张口来了一串爆豆般流利干脆的英语，此时字幕配的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仔细想想，还有比这更合适的翻译吗？在007影片《黄金眼》中，詹姆斯·邦德与一个俄罗斯美女邂逅，互相介绍。美女说出自己的名字“莎妮托冈”时，邦德马上反问了一下：“莎妮脱光？”试想一下，如果是原文，或是配音而不是字幕，恐怕都不会味道这么足地让观众领略倒邦德的油滑与风流。在这里，字幕无疑也是一种创造了。
有时候，这种“本土化”倾向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布鲁斯·威利斯主演的《不败枭雄》反映的是美国西部一个城镇中黑社会间的故事。而黑帮片则是香港影人非常擅长的一个片类，观众也受够了这类片子的熏陶，所以在这部美国黑帮片中，译者为剧中人配的字幕全是充斥于香港影坛的江湖黑话与切口，就差说出“堂上烧的几炷香”、“地震高冈，一脉溪水千古秀；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了，这样倒绝对不会让观众有何欣赏上的障碍。
以美国南北战争为北景的文学名著《小妇人》已经被拍了好几个版本的电影，在1994年那一版中有这么一幕：姐妹四人晚上隔着窗户偷偷窥视一个邻家男孩，这几个大家闺秀忍不住对那个风流倜傥的小帅哥悄悄发出了赞叹，这时所配的字幕令我顿时绝倒——“你看他像不像金庸笔下的杨过？”
如今盗版横行，许多枪版字幕怀疑是用翻译软件直接过了一遍，谬误百出，惨不忍睹，甚至能把片子看出另外一个意思来。不过也有高手隐身其间，有的是服务性做得好，我见过科幻片《地心末日》的DVD，翻译者在一些专业术语出现的地方，及时加入一些解释性字幕，比如这条字幕“外部压力是每平方英寸80000磅”，译者给加了个括号：“约5.66吨/平方厘米”；又比如片中角色反问同伴说“难道你打算像卡尔·萨根：著名天文学家、作家，《接触未来》作者”。这些字幕，据说正版DVD中都没有。
有的网络版字幕，则属于发烧级网友自制，甚至会把自己的感慨放进去。《女欢女爱》第二季中，一个美国女小资去中国领养了一个叫“玲玲”的小女孩，字幕里马上就有了一句放在括号里的话：“难道现在特流行去中国抱养小孩吗？汗！”这已经有些金圣叹夹评的问道了。
还有的译者，则是自娱自乐的灵感十足。比如金·凯瑞和詹尼弗·安妮斯顿主演的《冒牌天神》，里面充满俚语，为之配中文字幕的老兄也就开动脑筋——
金·凯瑞对劝其改过自新的女友说：“崩扮唐僧来唠叨了，耳朵都起老茧了。”可见这老兄很喜欢《大话西游》。
詹尼弗·安妮斯顿说：“他屁颠屁颠地忙着。”显然，译者是北方人。
而下面这条字幕，则充分暴露出了这哥们的业余爱好。詹尼弗·安妮斯顿命令金·凯瑞坐到她跟前：“过来，一三筒就等卡二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