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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乱世》——一日一贴,细细~
级别: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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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发表于: 2002-05-31   

《乱世》——一日一贴,细细~

乱世    

  ACT.1血色黄昏  
                   
  城被攻破的那一天,正是大雨滂沱的黄昏。  
  六个月的围攻,遭到坚决抵抗的宁王军队损失惨重,而付出巨大代价才进入城内后,却又遇
到了守军的巷战抵抗。于是,一寸一寸地争夺,一条街一条街地抢占,尸首在城里堆积如山,血
混着雨水流得满地都是。  
  秦王部下的守将符延敬殊死抗击,手刃了想要劝自己投降的儿子,然后率领士兵巷战至死,
手下军士为其忠烈所感,皆死战,竟无一生降。  
  “好个符延敬!”看着城内遍地的尸体,听着将领通报这次攻城的伤亡,坐在马上的身穿银
白铠甲的英武青年冷笑了起来,“——想和我拼个玉石俱焚吗?给我把他的尸体肢解示众!”  
  “是!宁王殿下。”旁边的将领迟疑了一下,似乎畏惧于首领的气势,终于出言,“这次攻
城太久,士卒疲敝,粮草也不继了,您看——”  
  “屠城三天!”宁王毫不犹豫地下令,“让士卒们振作一下士气,同时完成补给——我要让
天下人知道,和我硬对着干、想拼个玉石俱焚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外面有山洪爆发一般的喧闹,夹杂着恐惧、慌乱和喘息。  
  十三岁的他站在客栈的天井里,看着门外无数熟悉不熟悉的人从各个地方涌了出来,一眨眼
间汇成了巨大的逃难人流,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店家早就自顾自收拾细软逃命了,连对他们这些伙计也没有交代一声。店里乱成了一团,旅
客来来去去,到处都是哭泣和尖叫声,不时有人混水摸鱼捞点东西。  
  他早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那一点东西,却没有走,而一直注意着旅客中那群扬州人——她们
中的小姐据说是扬州富商的女儿,省亲归来却遇上宁王和秦王在台州一带动兵,于是便滞留在了
这个客栈里。  
  宁王发兵围城整整六个月,于是她们也停留了六个月。  
  这样巨富人家的小姐,脾气却是非常的温柔,很亲切地对他笑,叫他小弟,全然不以为他是
一个低三下四的伙计。那样温柔美丽的姐姐,是不应该遭遇这样的乱世的……他想。在听到宁王
部队攻入城中的那一刹时,他就下了决心,就算是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她。  
  父母死前曾经对他说过,既然不想再过问天下的是非,那么为人就要沉静内敛,不要轻易显
示自己的才能,这才是乱世中保全自己的好方法。所以,他藏起了自己从小学到的文治和武功,
一藏就是十四年。  
  但是今天,他就是拼了命,也要在乱兵中保全她们。  
                   
  “小弟,你怎么还不走呢!”慌乱中,小姐还是注意到了这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伙计,问了
一句,她身边的家丁一见大难来临,早跑的一干二净,她一个人手里提着小包袱急匆匆地往外
走,身后只跟了一个叫樱红的丫鬟打着一把油纸伞。  
  “我带你出城去,漱玉小姐!”他自告奋勇地上来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却被樱红拦住:
“小姐,别把东西交给外人!咱们可只剩这些盘缠了!”  
  然而她却很温和地笑了,把包袱交给他,说:“那么小弟你来带路吧!”  
  他点了点头,正准备领大家出去,门却被轰然踢开了——“宁王有令:屠城三日!烧光所有
的房子,砍掉所有人的头!”  
  随着狂暴口号涌入的,是密密麻麻的士兵,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手中拿着刀枪,眼里闪着
火一样的凶光!——他顺手操起了院子里的木棍,一步一步护着两个女子退到了墙角里。  
  “弟弟,弟弟……别和他们打架!”身后,那个贵家小姐却是这样低声请求着,拉着他的衣
角,“你还是个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呀。”  
  “小姐,没关系!他是个男孩子!别管他了,就让他挡一阵吧,我们快从后门出去呀~~”樱
红急急地上来,从他手上扯走了包袱,拉着漱玉往后便走。  
  “哈哈,漂亮妞,你跑不了~!”有一个军士按捺不住冲了过来,他红着眼,只一棍便将对方
打倒在地——如果要死在这里,也无所谓吧?他是个男孩子,总不能眼看着姐姐被这群禽兽抢
走……反正他没有父母,反正他没有亲人。  
  看见一个同伴被打倒,那些暴虐的士兵只是怔了怔,然后立刻从四边围了上来……  
                   
  第七次被打倒了……肋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血从身上涌出来,随即被大雨冲到了泥泞的地
上。他挣扎着,再也站不起来。  
  ——该死的,早知道有今天,就应该好好练武才对!以前总以为自己与世无争,学了那些东
西没有什么用……可今天!  
  “小鬼,滋味怎么样?——居然敢反抗!把他拖出去用马蹄踩死!”士兵中的一个队长悻悻
地说,抓住他的头发拖了起来,一口啐在他脸上。他用尽了全力挣扎着。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陡然间,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子忽然从后院复又冲了回来,一把拉
开了队长的手,死死把他护在了怀中,“他还小,还只是个孩子!——你们、你们要什么我都给
你!求求你们放了他……”  
  “漱玉姐姐!”他用力挣扎,想重新站起来,可是全身如同散了一般,嘴角的血不停地流
着,“你回来干什么!自己快逃……”  
  把他护在怀里,漱玉小姐却低下头微微笑了:“不能扔下你啊……而且能逃到哪里去?——
外面全是乱兵,我又是一个女子……”她笑着,但是眼睛里却全是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悲伤。身
上有淡淡的香气——是白梅的香味。  
  乱兵们已经放肆地笑着上来拉扯她了,她攀住门框,死死不放手,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轻
声叮咛:“小弟,小弟!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你年纪还小,要努力活下去!……你是一个男孩
子,要变得强起来啊……千万不能死,千万要努力活着……”  
  她勉强微笑着,可是泪水却如同珍珠一般扑簌簌地落在他脸颊上。  
  听着她的嘱咐,看到那样的景象,忽然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复苏了……  
  “罗嗦什么!快回营里去陪兄弟快活!”她的手被粗暴地拉开,队长和手下军士们哄笑着把
他推倒在地,用力踢了他一脚,“小兔崽子,看在你有个能陪大爷开心的姐姐份上,这次放过
你!”  
  “老大,这次的小妞也是要由抽签来决定吧?可不能你一个人独占了!”  
  “哇哈哈!放心,这么漂亮的货色,不会亏待了兄弟们的!”  
  那一群强盗,就这样扛着漱玉小姐扬长而去。  
                   
  他努力着,在地上挣扎着爬起,低头,就看见膝盖上白森森的骨头已经露了出来,血从衣领
中不停往下淌,在雨中洇开了,满身血红。  
  “小姐!小姐!……”到了这时,才看见樱红从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包
袱,痛哭,“小弟,快带我出城吧!——我去告诉老爷来救小姐。”  
  他没有说话,冷冷地哼了一声,忽然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你个臭小子!怎么能丢下我不管!……”身后,那个本来还在哽咽的声音忽然破口骂了起
来,“你是男孩子,难道不应该保护我逃出去吗?!这个贱种瘪三!”  
  他还有些稚气的脸上忽然涌起了一丝抽搐——“兵大爷……”在走出巷口的时候,迎面碰上
了又一队抢得起性的乱兵,他忽然停下来,带着诡秘的微笑,指了指身后客栈的院子:“那里还
躲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呢!……兵大爷可不要错过了!”  
  然后,他继续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耳边隐约听到了院子里樱红惊惧交加的尖叫。  
  他居然笑了笑,眼睛里,有什么带着阴暗的东西悄悄漫了上来……  
  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惨叫,到处是鲜血!——他平日经常去的那些房子都着火了,木版在火
中劈啪燃烧,他甚至听得见骨头断裂得声音,女人和孩子的惨叫,滋滋拉拉的。  
  那些街坊,那些大叔大婶,一天前还走动着的,开着玩笑的,在这一瞬间全都变成了遍布刀
痕的尸体和蒸发的油脂。  
  而另一些人在庆祝,在狂笑……马上捆着掳掠来的美貌女子,鞍边悬挂着血淋淋的首级,手
里拿着抢夺来的财物…………  
  ——这还是人间吗?还是人所能够活着的地方吗?  
  不仅仅在这里、这个城里,整个中原,这样战乱已经快五年了吧?  
                   
  “唏律律!……”奔驰中的骏马因为主人忽然的勒缰而惊起,前蹄立在空中,最终才重重踩
到了地面上,雨水混合着冷汗从额上流下来,滴到铠甲上。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拦我的马!”宁王仗着绝佳的骑术才没有被方才突然冲出来
的人绊倒,但是也吃了一惊,回身,只看见泥泞的地上匍匐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勉力撑起身
子,看着他。  
  那样冷静深邃的眼神……简直不象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宁王心里莫名地一惊,鬼使神
差地下了马,来到那个孩子身边:“小家伙,你不要命了吗?”  
  “宁、宁王吗?……”挣扎着,那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定定看着他,看着他点了点头,忽然说
了一句让宁王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话——“来做个交易吧!帮我把姐姐救出来,我就把这一生所
有的才能奉献给足下!”  
  看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宁王哑然失笑……真是个狂妄的孩子啊!  
  “哦?是吗?你能做什么呢?你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啊……”  
  显然刚才是被自己的马踢断了腿骨,出乎他意料地,那个少年居然还摇晃着站了起来,抬头
看着他:“殿下不是想消灭各藩王的势力吗?不是想君临天下吗?不是想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吗?——如果只是那样的话,我可以帮到您!”  
  “你有这么大的本事?那么你大可以自立为王啊,小弟弟!”宁王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相
对于在战场上统兵的悍勇和迅猛,对待旁人他却是温文尔雅的,显示出了这个皇族青年的自幼教
养。  
  “这样虽然也可以,但是天下要安定恐怕必然会晚几年吧?”居然把王者的调侃当作真话,
少年沉吟着,回答,“殿下现在就拥有了争霸的实力,不出三年就可以得到这个天下,迅速地结
束这个乱世——那么我为什么又要来拖延时间呢?”  
  “所谓霸主的条件,我曾经听父亲说起过。而殿下您英勇,果敢,进取,又拥有了血统和兵
权……我想,差不多就够了吧?即使有不足的地方,就让我来为您补足!哪怕是弄脏了自己的
手,也在所不惜!”  
  有些好奇地,宁王对这个少年开始另眼相看:“你的父亲是……”  
  “家父高天成。”  
  宁王忽然沉默——高天成。先帝的左右肱股,开国元老。这个在天下安定时就不知去向的开
国大臣,是父王最为倚重的人,甚至在驾崩前父王还对着他叹息:“朕死后,你的四个弟弟一定
会造反……看来天下是不得不乱了……唉,要是天成还在就好了!他、他才有稳得住这个局面的
能力……”  
  原来,高天成是携了家眷隐居在市井之间了吗?  
  “好罢……无论谁要拦我的马,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需要相当勇气的——看你小小
年纪就有份胆气,我帮你把姐姐找回来……”忽然间,他笑了起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发现他
单薄得惊人,“——我们成交了!”  
  “她叫漱玉。请、请赶快下令吧!不然来、来不及了……”听到他的回答,少年的神色却迅
速地委顿了下去,刚脱口说了一句话,便毫无知觉地瘫倒在了泥泞中。  
  雨丝渐渐细了,在密布战云的城头斜斜地织起了一张无可逃避的天网,夕阳从乌云中现身出
来,把血一样的颜色染遍了大地。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级别: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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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2-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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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CT.2风起渭水  
                   
  “弟弟……宁王殿下他、他今天提出,要我做他的王妃。”  
  军队驻扎在长安,军中的营帐里,漱玉皱着眉头,手指轻轻地绕着白色唐装上的衣带,怔怔
地看着帐子外的天空——风很大,空中的云被狂乱地卷着,幻化出各种奇怪的形状,瞬息万
变。  
  夕阳染得云上仿佛是涂满了血——红的如同对面美丽女子的脸颊。  
  旁边的少年没有说话。自从跟随在宁王身边以后,他就越发地沉默起来。他看向另一边的镜
子,看着镜子里姐姐秀丽的侧影,那样无辜而无助。  
  “弟弟……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樱红走散了以后,幸亏、幸亏还能和你在乱兵中遇上。”美
丽的白衣女子轻轻叹息,低下了头,“我是一个女人家……这种婚姻大事,又没有父母在身边帮
我拿主意……”  
  少年仍然沉默,看着另一个方向,丝毫不顾漱玉求助般的眼神。  
  得不到回答,漱玉的手指轻轻握紧了衣襟,终于似乎是自语般地说:“唉……说是求婚,但
是现在的境况,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不过,也真希望能有人能保护我们啊……家里已经拒绝了
秦王和福王的求婚了——不能再得罪宁王……江家虽然有钱,但、但在这个世道里,有钱却越发
的危险啊……”  
  自顾自地说着,女子雪白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坚韧的光芒。  
  “宁王当然不是适合托付终身的人……早听人说了,他好色而又暴躁。但是,即使是这样的
人,也应该有能力保护我整个家族吧?——只要能安然度过这个乱世,即使以后他遗弃了我,只
要家里人没事,也无所谓!弟弟……你说是不是?”  
  似乎并不需要听少年的回答,漱玉眼睛里忽然涌现了泪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那
么,就答应他吧!写信给家里,然后就在长安成亲……弟弟,这样一来,姐姐以后就能保护你
了……”  
  仍然低着头,但是少年的眼睛里忽然也变了,看着镜子里,他忽然说话——“姐姐,嫁给宁
王吧!”  
  嫁给宁王吧!虽然那个人只是为了你家的财富而娶你,但是那是个能保护你和你家族的人,
是一个有能力攫取天下权力的人,他会给你无上的地位和荣耀……  
  而我,会一直一直地守护着姐姐,决不会让宁王在利用完了你们家族后遗弃你——迟早有一
天,我会亲眼看见国母那无上的冠冕带上姐姐的秀发!  
                   
  “小高,不要太辛苦了。”看着少年脸颊上斑斑的血汗,看着地上四处躺倒的士兵尸体,宁
王眼睛里带着喜悦和兴奋,但是口气确是体恤的,“你这两个月来每天不间断地苦练,进步虽然
是快,可也不要累坏了身体。”  
  “殿下放心好了——我自己会小心的。”小高收起了剑,随手又抽出了架上的长枪——“到
了晚上,我会看书休息的……”  
  他要让自己尽快地变的强起来,这样才能守护住姐姐,才能够辅助宁王尽快的结束这个乱
世,结束战争和流血!昼练武,夜理书,他几乎是象烛一样猛烈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用尽了全
部的潜能在迅速地吸收着从父亲那里传下来的东西。  
  “扬州江家已经回信同意了婚事,下个月就是我和你姐姐的大喜日子了。”宁王目光看向军
中那一顶金色的帐篷,眼神忽然有一丝丝的奇异,“你还是好好放松一下吧,到时候内外有的忙
呢!”  
  小高没有说什么,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七尺长枪,忽然声音低低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殿下,芜城还没有攻下来吗?”  
  惊异地看了少年一眼,宁王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是啊……四皇弟他手下有史兆龙那样的勇
将,芜城又是他经营多年的重镇,粮草充足,将士用命,一时间也是无可奈何。”  
  “让我去吧。”少年面无表情地请命,放下手中的枪,在架子上随手拿了一把怀剑,试了试
锋芒——“就让我拿下芜城,作为给殿下和姐姐的婚典庆礼。”  
  虽然也觉得这个少年并非池中之物,但是总觉得即使是这样,也需要再假以时日才能独当一
面。看到才十三岁的他居然主动请缨那么重大的战役,而且口气那样的肯定,宁王还是被吓了一
跳:“小高,军中无戏语!四皇弟在诸王子中算是个人物,他不好女色,不贪杯,不敛财,几乎
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而且手下的史兆龙又是一个名将。一个多月的时间拿下芜城……你可以
吗?”  
  “我自然有办法对付诚王——但是,请先不要告诉漱玉姐姐,她会担心的。”少年那黑曜石
一般的眼睛黯淡了一下,看着宁王轻轻道,“如果万一在殿下大婚当日我没有赶回长安的话,那
么……那么,请殿下以后好好对待姐姐。”  
  我的王啊,请用你的手,让她离开所有的血腥和危险罢!请好好守护她,在这个污血横溢的
年代里,请你张开你的手,让她远离战乱和流离,就象保护那卷进急流的小舟不至于翻覆……  
  我曾经拼了命,却仍然没有办法护住姐姐,但是……你却可以。不止是她一个人,这个天
下,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我也许无法保护他们,然而,通过你的手,也许就可以挽救……  
  别人认为是殿下你在利用我的才智为你打天下,然而,相反的,却是我在利用你的双手,在
完成自己的梦想而已!  
                   
  “姐姐,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回到你身边,那么一定是我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信念而牺牲性命
的时候……如果是那样,请你就算是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微笑着走你以后所有的
路……”  
  已经是第二十七天了没见到弟弟了,看着他不知何时留下来的信,坐着等侍女为自己梳头,
贵家小姐眼睛里满是担忧和恐惧——她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不知道这个姓高弟弟过往的一切,也
不知道他如今在宁王手下担负着什么样的差使……  
  但是,她至少知道一点:这个孩子是真正对她好的人。是在这个乱世中,唯一曾为她舍弃性
命的弟弟!  
  看着书简出神的她,甚至丝毫没有注意身边的侍女忽然都退到了外边,而那把温润晶莹的玉
梳,早已执在另一双手中——“卿的秀发,恐怕连汉时的卫夫人也自叹不如吧?”  
  听到后面的赞美,感觉到发丝在一缕缕地拂动,漱玉这才蓦然回神,看见了镜中不知何时站
在自己身后宁王,手里拿着梳子,轻轻挽起了她一把如云的乌发。  
  她的脸上蓦然红了,深深低下了头去,语气里带着大家闺秀特有的矜持:“殿下……婚礼尚
未举行,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请回吧!”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未来丈夫这样亲昵的举动,她仍然
有难言的不自在——也许,在看过那样屠城的惨剧后,无论如何在内心无法改变这个人是杀人恶
魔的印象了吧?  
  那样曾拿几万人的性命不当一回事的人,有这那样禽兽一般部下的王,他的内心又会是怎样
的呢?然而——那个人却将是自己的丈夫!  
  “不要装的真象那么回事……”身后的声音忽然变了,在瞬间变的说不出的恶毒和冷漠,带
着辛辣的嘲讽,“别望了我把你从那些家伙帐子里带出来的时候,你可连衣服都没穿!——简直
象一个营妓,这会儿却给我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  
  不等她回身站起,那只握住她头发的手忽然加力,狠狠地把她扯回了凳子上:“小婊子!给
我乖乖的听话!——本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会选你这个烂货当王妃那是因为你们江家有钱!
你答应婚事了就是我的人,那么,我喜欢怎样就是怎样!”  
  “你休想……”漱玉脸色已经是没有一丝血色,看着镜子里眼睛如同野兽一般的人,一寸寸
地硬生生回过头来,看着未婚夫,任凭一缕缕的头发簌簌地扯断!“反正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不在乎多死一次!”  
  “无知的女人……那么你们扬州江家呢?你弟弟呢?他们逃的了吗?或者——也让他们都死
了算了?”托起她的下颔,宁王冷笑,看着镜子里女子的脸迅速地惨白,得意地继续说,“所
以,以后就乖乖地做我的玩偶罢,不许干涉任何事情!”  
  随着冷笑的警告,玉梳逐渐用力,直插头皮内,扯动着,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这算是我
婚前给你的一个警告,我的王妃。”  
  “啪”。在宁王拂袖而去后,被捏断的玉梳轻轻断落在地上。漱玉坐在那里,静静地,殷红
的血液顺着漆黑的发丝,一滴滴滴落地面。看着镜子里美丽苍白的女子,她忽然无声地笑了起
来……  
  服侍她的那些侍女这个时候才敢进来,看见那样的景象,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看来,她
们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事情了,所以只是面无表情地俯身,各自收拾东西,然后默默退
下。  
  “……小姐。”门关上之前,最后一个侍女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如雕塑一般坐在梳妆
台前的漱玉,终于忍不住轻轻问,“要洗头吗?”  
                   
  漆黑的头发如同乌云一般在银盆里散开,鲜血从发隙里渗出,染得清水一片腥红。  
  “小姐,疼吗?要叫大夫过来吗?”手指轻触着头发,看着满盆的血水,侍女眼睛里含着泪
水,小心翼翼地轻声问。  
  “不用了!”淡淡地回答,漱玉自己动手拧干了头发,连着血一起拧干,“不要告诉别人—
—特别记住不要告诉小高。还有,你叫什么名字?”漱玉挽起头发,拈了一支紫玉簪别上,忽然
回头,微笑着问那个小侍女。小侍女怔了怔,低声回禀:“奴婢叫燕儿。”  
  “燕儿,你是一个好心的姑娘。”漱玉微微叹息了一声,仰起头,看着外面的天空,看着瞬
息万变的风云,眼睛里有清澈的泪光。  
  “我无所谓……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家里人能平安度过这个乱世就好……只要弟弟他们没
事就好……但是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珍重!”  
                   
  九月的金秋。  
  长安城。乾清殿。  
  金杯。美酒。喜烛。  
  百官朝贺,纹龙织凤。金碧辉煌的气氛中,在胭脂掩盖下她的脸色却是苍白的,苍白得如同
将踏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头上繁复的饰物几乎有数斤重,带在发间,扯得满头的青丝连根地
痛,然而,她还必须脸带微笑,轻声细语。  
  在燕儿的扶持下,凭着自小养成的气质和举止,她从容有致地应付着往来的高官贵客,然
而,从红盖头下面看出去,却始终没有在熙熙攘攘的宾客中看见所期待的那一张脸。  
  弟弟……弟弟究竟去哪里了?!  
  想起宁王曾经那样冷酷的威胁,她心底里有彻骨的寒意!——难道,难道是……  
  手指痉挛地握住手里的喜帕,冷汗顺着鬓角流下,要镇定,要镇定!眼睛扫过前来参加大婚
的家人,看见亲人无恙的笑容,心终于一点点地安定了下来。  
  “骁骑尉高群拜见!”忽然,唱礼官的声音洪亮地传来,她脚下一软,几乎瘫倒——弟弟,
弟弟……终于出现了!  
  “殿下,为了庆祝您的大婚,属下带来了这份礼物!”  
  忽然,听见弟弟的声音沉静地响起来,那样少年的声音,里面却是深的无法触摸到底。然
后,在她极力自持着压制激动情绪的时候,就听见所有旁边的宾客都发出了低声的惊叫——接
着,就听到了宁王极度惊喜地“啊”了一声,脱口而出:“好极好极!”  
  “四皇弟的人头——这份礼物太好了!”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精神已经极度紧张的她,忽然再也支持不住。  
                   
  “姐姐,吓到你了吗?”大婚过后的第三天,弟弟来看她了。隔着重重的帷幕,只看见他仍
未长大的身影……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弟弟……你杀了诚王爷吗?”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看着帷幕外面的少年缓缓点头,眼睛
里忽然涌现出了泪水,“你、你……以后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答应姐姐,千万不要去了
好吗?……”  
  然而帷幕外的影子却一动也没有动,许久,小高的声音缓缓传来:“姐姐,我不想骗你……
我做不到。因为我要让宁王得到这个天下,我要让姐姐当上皇后。”  
  “……姐姐不喜欢做皇后……”帷幕中的女子苦笑了起来,拿起随身的小镜子,看着镜中满
头珠翠的自己——有谁知道,那样华丽的珠宝之下,居然是一片的血肉模糊呢?  
  “姐姐不要住那样大的房子,只要一个小间就好。前面有一片空地,可以种种花,养养小鸡
小鸭。有一群可爱的孩子,然后……我所等的人,每天在夕阳下山前都会赶回家,坐在桌子前和
家人一起吃我亲手做的菜……”  
  她痴痴地说着,看着镜子,然,等她抬头的时候,帷幕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殿下,你当不当我是王妃,我无所谓,殿下宠爱哪个妃子就尽管去好了……而且,江家会
源源不断地供给殿下所需的军费。……但是,唯一的要求,请你好好对待我弟弟,提携他,保护
他,还有我的家人……”  
  深宫里,淡淡的秋风吹过来,一片片枯黄的梧桐叶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小高,近来你武学和兵法的进步都是神速啊!”从兵营中缓步归来,意外地,竟看见那个
少年脱去了盔甲,跳入了渭水中洗浴。  
  宁王斥退了左右,一个人过去,坐到了河岸上,看着他,称许,“如果不是你年纪实在是太
小,我想干脆就让你统领骠骑军算了!——可你才十四岁。至少要满了十六,建立一些战功,我
才好名正言顺地给你封位罢?”  
  少年似乎是全神贯注地洗着,并没有回答这个王者的话。  
  “对了……小高,我一直想问你:诚王那样的人,你是如何才能接近他,然后刺杀掉他?”
看着少年俊秀的面容和仍然不够坚实的肩膀,宁王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  
  小高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身上泼水冲洗,然而,声音却是冷冷地说:“很简单,因为
我打听到了,诚王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断袖之癖。”  
  “啊?”宁王在脱口惊呼后马上知道了自己的失态,然后立刻明白……为了接近并刺杀那个
号称不沾酒色、无懈可击的四皇弟,这个少年曾不惜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在他急速地思考着用怎样的话来褒奖属下的大功时,少年继续毫无表情地回答:“如果要肮
脏的话,就让我一个人肮脏好了!”  
  “殿下是将来要载入史册的人物,最好要保持一双干净的手……这样的事情,以后我会替殿
下处理好的——”  
  瞬间,宁王大理石一般冷硬的目光中,有陡然剧烈的敬畏和震动。  
  “请殿下一定要得到这个天下,一定要结束这样的乱世——还有我的姐姐,请殿下一定要好
好对待她,视她为至高无上的正夫人……”  
  “这就是我的要求。”  
  秋风在渭水上冷冷地盘旋着,少年的眼光也是冷漠而坚定的,看着岸上的王者。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瑟瑟的风吹得宁王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在推开宫门的时候。看见坐在月桂花树下、由侍女
簇拥着的皇后时,他眼睛里忽然有无法言明的厌憎和敬畏。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级别: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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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2-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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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CT.3几度夕阳  
                   
  第二年九月,高群第一次随军出征,阵前毙敌数十人,升为骁骑军管带。  
  次年六月,第二次出征,杀秦王开封府守将成登,升为裨将。  
  十一月,韩复声率兵北击金汤城,被切断归路。高群率骑兵突围成功,反击解围。  
  第三年七月中,高群第一次单独出征,纵横三百余里,攻陷城池六座,归来旋即拜将。  
  高群又建桥于谷,在天水、燕山等地筑招安、丰林、大郎要寨,扼住了在北方虎视眈眈的郑
王南下时出兵布阵的要害。其实,天下兵权已渐归其手。  
  第五年八月,在消灭掉了三个皇弟以后,拒唯一剩下的郑王于长城外,宁王在长安登基,改
元雍承,宣称中原统一。  
  高群受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继续领兵讨伐剩余的郑王,。  
  同时,宁王妃江漱玉也理所当然地被册封为皇后,入住坤宁宫,是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
第二年,便生下了一个龙子。  
                   
  “姐姐今天特意叫我急速进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殿外是如血的夕阳,映得宫殿的剪影更加巍峨森冷,坤宁宫中,已经是身穿一品武将官服的
高群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轻轻问帘子后面的人,语气里带着一贯的敬爱和回护。  
  “弟弟,好久不见,长高了许多啊……”隔着珠帘,仍然看得出少年明显高大起来得身形,
漱玉欣慰地笑了起来,声音里有难得的愉悦,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对身边的侍女道,“燕儿,把
庆儿抱出去给弟弟看……都快一岁了呢,还没见过吧?”  
  “好可爱的孩子……是太子吧?姐姐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呢!”少年沉寂的面容上也有难得的
笑意,逗着怀中咿呀学语的婴儿,忽然问:“这是怎么弄的?”他脸色迅速地变了,轻轻拉起婴
儿的手,那嫩藕一般的手臂上,赫然有一片片的青紫淤血!  
  燕儿要想掩饰已经是来不及,帘子里一声惊呼,漱玉立刻从里面探出身来,把孩子紧紧搂在
了怀里:“是我不小心……是我不小心让宝宝碰伤了……”  
  然而,少年的眼睛却是漠然的,对于她的分辨毫不介意,等她急急忙忙说了一堆后,才静静
地说了一句:“姐姐,你自己的手。”  
  她的手下意识地缩回,但是已经掩饰不了从手腕至小臂的大片乌青。  
  气氛忽然凝固。  
  姐弟两相互对视着,相互打量着多年未见面的对方,眼睛里忽然有深刻而复杂的感慨。  
  “是宁王……不,是皇上做的吗?”高群的声音忽然变冷了,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有幽暗的
火光燃烧,“姐姐,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  
  他能保证,他当然能保证!  
  以他今日的地位,手上的兵权,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然,父亲曾经说过,功成身
退是最佳的方法,他也知道宁王今日对于自己的暗自顾忌和猜疑,但是,他不能放权隐退……  
  他不能一走了之,他是必须手握重兵在朝中的——那样,才能够震慑住无所顾忌的皇帝,巩
固姐姐在后宫的地位,让她不至于在后宫的争斗中吃亏。  
                   
  “我不想有以后了……”忽然间,一直极力保持着平静愉悦的皇后在瞬间垮了,泪水从绸布
衫子上一串串地滚落,滴在怀里孩子的脸上,孩子蓦然大哭起来。  
  “要是我当时在芜城里就被乱兵杀了反而好……至少不用这样痛苦地活着!”  
  “一天都不能再忍了!他一直没有把我当王妃看,甚至一直没把我当人!”  
  “那个暴君!再等下去,庆儿就要被他杀了!”  
  “他宠着那个齐淑妃,要立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为太子你知道吗?昨天、昨天晚上,有人过来
几乎掐死了庆儿……但是皇上连问都不问!是他默许的…是他想杀了庆儿!”  
  “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那怎么样都没关系——但是他、他竟然要杀我的庆儿!”  
  “不能允许,绝对不能允许!弟弟,弟弟!请你帮我!”  
  皇后急切地看着对面年轻元帅的脸,请求。  
  “姐姐……那么,你召我进宫,想要我怎么做?”终于,高群低下了头,一字一字地问,眼
睛里有极其复杂的光芒,他已经猜到了答案——“杀了宁王!我、我要我的孩子当上皇帝!”  
  果然,是那样的答案……他的眼睛里,忽然又有哀痛的神色。抬头,坚决地回答:“——我
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姐姐!这一点,无论如何我不能答应!”  
  “不是为了宁王,而是为了天下所有人。姐姐,宁王如果死了,他的下属能安心向一个婴儿
称臣吗?那些刚刚沉寂下去的诸王余党,还不乘机作乱?”  
  “方才安定下来的世界,姐姐是要再次把它卷入腥风血雨中吗?”  
  “虽然是为了孩子……但是,希望姐姐总不至于做那样的事情。”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拒绝她的请求,然而,他的神色却极其的坚决。这是他为人的原则,绝对
不会为了个人的恩怨而置天下于不顾!  
  “弟弟……”似乎是惊讶地,她看着眼前渐渐长大的少年,看着他眼睛里漠然而坚决的神
色,看着他那已经可以承担起天下兵权的双肩,终于,她眼前模糊了——五年前的那个孩子呢?
那个相识不久、却在乱兵中拼了命保护她的那个孩子呢?  
  哪里去了……竟然是现在这样漠然的、手握重兵的元帅吗?  
  “如果庆儿还小,就由你来把持朝政……其实,就是让弟弟当皇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啊!只要那个禽兽不当皇帝,只要庆儿没事!”漱玉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说,拉住了他的衣袖,眼
睛里有热切的光,“难道、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我们两个人死吗?”  
  “弟弟,你完全可以自己当皇帝!你不是想改变这个天下吗?你不是想让所有人过安定的生
活吗?既然这样,以你的能力,为什么一定要通过别人的手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如果要这个天下的支配权的话,就要赤手去拿,而不要隔了一层手套!”  
  听完了这样的话,看着姐姐那样不顾一切的表情,高群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叹息了一声,
缓缓将自己的衣袖从皇后的手中抽出:“姐姐……看来这五年的后宫生活,真的让你改变了很
多。以前的你,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看着姐姐的目光逐渐由失望转为绝望,高群的目光也渐渐充满了哀痛:“姐姐,我绝对不会
答应你——宁王必须要坐稳这个王位,必须要安定这个天下。”  
  “你不帮我?”漱玉的眼睛也冷了下去,声音里透着彻骨的绝望和寒意,眼睛看向旁边燕儿
手里抱的孩子,忽然咬着牙,一字字地说,“即使你不帮我,我一个人也会去做的!除非你向皇
上告发我,灭了我九族,否则别想阻止我!”  
  少年的目光终于变了,迟疑着,许久没有出声说话。他低着头,所以看不见他此刻的目光里
是怎样急速而复杂地变幻。  
  皇后的手轻轻抚摩着婴儿,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转过了头去,冷漠地轻轻说:“弟
弟……方才在你喝的茶里,我已经下了毒。如果、如果你不答应站在我这一边的话,就不要、不
要怪姐姐不给你解药。”  
  那样轻柔的话语,但调子里却在不停的颤抖——然而,终于说出口了……  
  少年从沉思中蓦然抬头,眼光向闪电一样落在她身上!  
  脸上居然有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终于没有出口。黑曜
石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了凄凉而宿命般的笑意,拿起桌上的茶盏,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微
笑着——“姐姐,谢谢你的茶。我告退了。”  
  忽然,他就那样拂袖而起,淡淡地告别,看着皇后的脸色惨白到触目惊心。转身走出门时,
终于又在顿住了脚步,回头——“以后,请姐姐自己珍重……弟弟终究无法守护你一辈子。”  
  对着皇后极端期盼的眼神,手中掌握着天下兵权的大元帅最后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然后,
转身。离开。不曾再回头。  
                   
  夕阳已经下山了,踏着满地的残霞,仿佛是踏着满地的鲜血。  
  深宫的落叶一片片地飘落,在空气中如同流光般飞舞。胸口有隐约的痛,他拿手压着心口,
伸出另一只手接住了当空飘下的桐叶——很快,他的生命也要这样地枯萎了罢?  
  五年了,天下的风云匆匆变化,不曾为任何人停留。然而,只有这样的夕阳,仍然如同五年
前屠城的那一天……  
  “小弟,小弟!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你年纪还小,要努力活下去!……你是一个男孩子,要
变得强起来啊……千万不能死,千万要努力活着……”  
  当时,她曾那样对自己叮咛,保护着他,不惜让自己落入乱兵的手里。  
  她那样的泪水,终于让他下定决心踏入了尘世,走入天下的纷争中。他要变的强起来,强到
能够保护自己所要保护的人……让她拥有世上所有女子羡慕的一切。  
  回忆中,她发间隐约的白梅香气缠绕在身边,她眼睛里含着泪,却对着他笑:“我能逃到哪
里去——外面全是乱兵,我又是一个女子……这样的世道,是无法活下去的。”  
  姐姐。姐姐……漱玉…姐姐。  
  难道、难道真的如你方才所说:在芜城死去反而是幸福的吗?  
  那么,这些年来我这样的努力,难道丝毫没有给你带来任何幸福的痕迹?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踉跄地往前走着。推开元帅府的大门时,在仆人们的惊叫中,他缓缓
倒了下去。  
                   
  ACT.4破灭的黎明  
                   
  “元帅!元帅!快、快醒醒……”仿佛是过了千万年,在永久的睡眠中,他却居然被人用力
地推醒。睁开眼睛后,他急速地看了看周围,仍然是在熟悉的府中——他、他还活着?!  
  可是,可是——那毒药?难道是……姐姐?姐姐!  
  “元帅!禁宫里出大事了——快去,快去!”侍卫焦急得满头大汗,手里捧了他的战袍,等
在一旁。他忽然翻身坐起,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快说,怎么了?”  
  “昨天晚上,皇上和娘娘两个人在长生殿里饮酒赏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不让下人在
场——到了半夜,或许是喝多了,居然、居然两个人一起失足从高台上掉了下去!”一边服侍元
帅穿上战袍,侍卫一边急急禀告,自顾自地着急,丝毫没有注意到元帅瞬间惨白的脸色。  
  “宫里的李公公和娘娘的贴身侍女燕儿第一个传的就是元帅!可傍晚元帅一回来就倒头昏
睡,真是急死小人了!”片刻之间,战袍已经穿好,侍卫轻声禀告,“元帅,兵符就在玉匣
里……”  
  “立刻传令,招集都城中所有军队,入驻禁宫,以妨不测。”虽然脸色已经是苍白,但是他
的指令却丝毫不乱,“此外,立刻用快马加急传令给各地驻军,立刻实行宵禁,凡是有趁机作乱
的迹象,一律镇压!”  
  “是!”  
  手下遵令退出,他急步走出府外,跨上早准备好的快马,带了亲军向禁宫方向狂奔。  
                   
  外面已经是黎明。惨白的天光映得一切都朦胧一片,四野很静很静,只有急促的马蹄声敲碎
了这个苍白的黎明。  
  野外的风呼啸而过,在黎明前夕的黯淡中,他忽然间恍然大悟。  
  没有毒药……一开始她就没有对他下毒药。那样的话语,只是已经陷入绝望的人所做出的最
后试探——然而,他没有屈服。  
  所以,她只有进行最后孤注一掷的计划——用同死的方式,洗清自己的嫌疑,也结束那个人
的性命,让自己的孩子从此登上王位,从此安全。  
  姐姐……姐姐,那样温柔的姐姐,居然也能做出那样疯狂的事情。  
  那样,也是为了保护所爱的人罢?  
  母性,也许是所谓的母爱,居然能让她变的如此的不顾一切。  
                   
  “姐姐真是一个坏人……又要用你无法拒绝的请求来束缚住你了,弟弟。”  
  “庆儿那么小,请你不要离开他的身边,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他,一直到他能够独
立地判断一切为止。”  
  “如果他象他的父亲那样暴虐,或者象母亲那样软弱不争气的话,请不要犹豫,罢黜他吧!
把这个天下抓到你自己的手心里来……请一定答应我。”  
  看着燕儿送上的衣带遗诏,他的嘴角浮现出了淡淡哀伤的苦笑。他知道,姐姐是用生命编制
成了一张无法逃避的网,把他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名利场上……  
  黎明的晨曦微微地透露出了一些绯红,给惨白的天地抹上了一丝亮色。  
  百官听闻了噩耗,都已经匆匆赶来。  
  灵床上,盛装的皇后平静地沉睡着,眉间没有牵挂,也没有挣扎,就那样永远地沉睡着。旁
边的侍女抱着才不到两岁的太子,在低低地哭泣。皇后为人温柔和蔼,在身边的下人心中感觉极
为亲近。  
  然而,年轻的皇后就这样死去了,留下那么小的太子,成了孤儿。  
  “……姐姐不喜欢做皇后……”  
  “只要一个小房子就好。前面有一片空地,可以种种花,养小鸡小鸭。有一群可爱的孩子,
然后……我所等的人,每天在夕阳下山前都会赶回家,坐在桌子前,和家人一起吃我亲手做的
菜……”  
  那才是姐姐的愿望吧?  
  并不需要借助王者的手来完成,也无关天下霸业,那只是一个平凡人的平凡愿望,甚至当年
是店中伙计的他都可以完成……  
  在所有梦想都破灭的黎明,他忽然明白了这一点。  
                   
  对不起,姐姐,真的对不起……我只是更多地想着要帮宁王得到这个天下,结束这个乱世、
让所有人得到太平生活而已——而那个时候姐姐家族的财力,正是成就霸业的必要条件……所
以,我没有考虑到姐姐的心情,反而劝姐姐嫁给了不爱你的人。  
  而且,我一直以为,皇后的冠冕,将是我对于姐姐最好的礼物。  
  然而我错了……那样不曾让姐姐幸福,而最终让姐姐走了今天的道路。  
  不过,姐姐,如果时光重现,我仍然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你看到了吗?至少,天下如今平
安了,那些和你我一样的人,不用再经受战乱的苦楚,不用再象当年的你我一样、就算牺牲了性
命,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爱的人死去……他们,至少都不用受我们所受过的苦。  
  姐姐,弟弟才是一个坏人,他并没有真正为了姐姐的幸福而努力,他只是为了自己人生中所
信仰、所追求的东西,而把姐姐当作了达到目的的手段,和对待那个宁王一样。  
  弟弟,并没有把你放在他的人生梦想之上。  
  所以,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当泪水缓缓滑落面颊的时候,他没有顾上四周所有人惊诧的眼光,从侍女手中接过了两岁的
太子,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黎明的光线轻轻地笼罩在孩子无邪的小脸上。  
  如果,这个孩子就是姐姐最后的“愿望”的话……如果那是姐姐唯一的请求的话,我,就答
应你——守护着他和他所有的这个天下,一直到他长大。  
  希望,这个孩子的将来,不会再受你我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而他下属的所有臣民百姓,也都不用再经历那样的流离。  
  在黎明渐渐亮起来的光线中,手握天下兵权的年轻元帅,就这样抱着未来的君主喃喃地自
语,在他母亲的灵床前——  
                   
  孩子,你知道人生是什么吗?  
  所有的过程,就是一个灵魂来到这个世间,受苦,然后死去。  
  但是,由于他的努力,他这一生受过的苦,以后的人都将不必再受……  
                   
  [完]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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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2-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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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吗?
呵呵,意尤未尽啊~
读沧月的故事总是如此~
三叶草
级别: 圣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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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2-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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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好看。沧月,什么时候写长篇呀,呵呵。你肯定可以的!
那些本来属于私人秘密的东西,现在却披上了公众的外衣四处横行
级别: 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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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2-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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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写长篇呀÷……最长也只到7万字:(
这是昨天晚上的聊天记录:
----------------------
(2002-06-05 22:14:24)   00
现在手头有现成的小说么?我们出版社想出一套武侠系列的

(2002-06-05 22:34:01)   沧月
就是说,问我手上还有没有签约的武侠,是不是?

(2002-06-05 22:15:30)   00
对!最好是长篇。

(2002-06-05 22:35:54)   沧月
对不起,我基本上从来不写长篇的
:)
最长的也只有7万字

(2002-06-05 22:15:30)   00
如果有三个如此篇幅的故事也可以。
或者,有无长篇构思?

(2002-06-05 22:39:00)   沧月
有是有的……只是比较懒惰……写长篇耗费的心力太多了
中短篇比较快一点
你们是什么出版社呢?能否先透露印数和版税,如果条件合适,我暑假可以写一篇出来
^0^

……………………
哈哈,有钱能使沧月写长篇……如果这一次合同谈的拢的话,或者我是会写长篇的
:)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级别: 圣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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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2-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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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生活而写作,呵呵,挺浪漫的一件事情。
   一般来说,长篇的武侠都是以主人公的成长为主线的吧,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落魄小子到雄霸
天下的天纵之才,最后功成归隐。主人公曲折的成长经历和气势磅礴的叙述场面是共有的特点,
而且一个完整的长篇几乎都囊括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江湖。这些可能是传统武侠的某些特点吧。
   网络上的武侠我读得不是很多,不怎么了解。我想多练练,应该写得出来的吧,不过平时要
注意身体哦,呵呵,我听说写小说很拚身体的。
那些本来属于私人秘密的东西,现在却披上了公众的外衣四处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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