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的道长
雨了好几天,翔的心情一直很郁闷。非典的关系,原来安排的去加拿大湖区钓鳟鱼的计划也泡了
汤。据说这个时候进关要隔离40天,让翔立刻绝了这个念头。
趁着天略略有些晴,便拾掇起心情,去爬宝石山。
宝石山来来去去爬过好几十次了,翔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山上有一座道院。
一般喜欢从北山路一路拾级而上,到那坨蛤蟆石上看西湖,吹吹风,然后就从黄龙洞那边爬下山
去了。这一次翻过山口的时候,却听见前面有好些个鸟鸣的声音,顺着山间的风儿传来。于是便
继续往前去看鸟。原来前面的一道坎上几位老爷子带着自己的爱鸟们来遛,沿着南坡一溜挂起都
是蓝布围牢的大鸟笼子。老头儿们靠着松树席地而坐,在鸟儿轻快的鸣声中悠然的吸着烟,一付
自得的神情,让人好不羡慕。
继续往前,那座道院就突地跳到眼前了,明黄色的墙宣示着宗教的色彩,年代有些久远了,同山
脚下葛岭的门斗一样,已经有些个斑驳了。不像佛家寺庙的喧嚣,这座掩映在树丛中的道院显得
十分的静谧,只有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味道。三三两两的香客静静的沿着山路向上,脸上带着虔
诚的表情。
道院前面斜斜的有一块三角形的高地,摆了几把竹椅子,一杆大旗,便是一个茶摊子了。翔正走
得口渴,立马搬过一张竹椅,坐了下来。这块地着实不错,一株大大的香樟挺立在旁,将日头都
接了去。翔坐在影子里,慢慢啜着假冒的龙井,看香客在道观前的大铜香炉里点燃自己的希望。
正晌午的光景,道院的旁门儿开了,出来了两个人。前面那人是个身穿西装的胖子,满面堆着恭
敬的笑,拉住后面那人的手上下摇动着。后面那人打扮很是奇怪,50来岁的年纪,却蓄了很古朴
的长髯,一身全真的打扮。他身子修长魁梧,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虽然青裳布衣,却掩不住
华贵之气。
胖子笑着说:“荒情仙长,这次的事情多亏你帮忙化解。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到我宋卫平
的时候尽管开口。宋某人先告辞了。”说罢就转身下山去了。那道长面上仍带着笑,挥手送那
胖子离开视线。
胖子的背影刚转过山脚,那道长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不见,换上了一付冷冰冰的面孔。转过身来,
朝茶棚那边看了一眼。
翔猝不及防,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用大锤重重一击,五脏六腑都好似要倒转过来了。噗的一下喷
出一口淤血,尽数浇到了那香樟树下,这才觉得透过气来。翔知道碰见了极其厉害的角色,不敢
耽搁,掏出一道真太乙五行腾挪符焚了,转瞬消失在空气之中。
那道人冷哼一声:“什么宵小,也敢来这道家圣地嚣张?”说罢,便掩门进观了。
翔坐在吧台前,一连喝了12杯B52,只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口,还是难以克制愤恨。15万一张的
真太乙阿!自己费尽周折搞到了10张,用来保命的灵符,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用了一张。就算有人
拿一百个N95的口罩来换,也是不甘心。越想越恼,干脆掏出手机拨了恨海的电话。
外面的天气忽冷忽热的,懒得跟恨海出去接生意。青鸟命无缘正趴在窗台上啃一盆奄奄一息的文
竹,又好几天没有吃好吃的了,家里的能啃的都被他肯了一个遍。突然恨海冲进房间,兴奋的大
喊大叫:“大哥!我们要转运了!”
命无缘懒懒的说:“真烦,吵什么啊吵?转运?几块钱的案子阿?不要妨碍大爷我睡午觉。”
“好吧,既然这样,这五万块的小案子还是不要接了。”恨海得意洋洋的躺倒在沙发上,想掏烟
斗来吸上一口,却发现掏了一个空,暗骂了一句,“奶奶的,这件案子办完了,一定要把我的烟
斗烟丝都赎回来。”
“五万!!??”命无缘立刻来了精神,一下子飞到恨海头上,使劲扯他的头发,“快起来!
猪!出发出发!!破案去吧!”
一连三天了,恨海把葛岭上上下下都踩了一个遍,却什么进展也没有。命无缘老早不耐烦了,巴
不得马上搞定就可以去山下香格里拉吃自助餐,一直挂念着那里的提什么苏,很好吃的。现在却
要在山上餐风饮露的,太傻了。命无缘忍不住从恨海胸前的口袋里蹦了出来。
“喂喂!大哥,不要so谨慎好不好?不如今晚我们就直接杀进观去好了,在外面晃来晃去的,屁
都没发现。”
恨海也很犹豫:“你说的也有点点道理。不过听主顾说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还是小心为妙阿!
进去了万一就把这一百多斤交待了,怎么对得起俺的爹娘?”
命无缘笑得在恨海肩头打起滚来,说道:“你……你……一个石鬼,石头里蹦出来的,也有爹
娘?哈哈,胆子也太小了吧?哈哈,跟着我没错,遇佛吃佛,遇妖吃妖!我吧唧吧唧……全部搞定!”
夜色正酣,漫空的星星仿佛也受到指引,隐藏了起来,正是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
恨海一身黑色夜行衣,蒙住了半张脸,在草丛里面蛇行前进。后半夜,道士们都歇息了,只有正
中真武大帝的铜殿依旧点着几盏长明灯,火光在铜覆盆里乎明乎灭。三五个小道士值着晚功课,
却老早靠在柱子上偷偷打着瞌睡,面前一只小的录音机,放着本应念到天明的经书。
道观很小,十几分钟便转了一个遍。恨海蹲在后院的一颗老树的枝杈上,喘着气。四下张望了一
下没有动静,恨海伸手拍了拍怀里已经睡熟了的命无缘,说:“帅鸟,出来参谋参谋,怎么回事
啊?什么都没有嘛,完全感觉不到妖气。”
命无缘大大的大了一个哈切,伸懒腰,然后才说:“一进来我就说了,肯定没有妖怪。百分之一
万的没有。我的感觉多么的灵敏,老早叫你回家睡觉了,不听我的,切!”
恨海恼羞成怒,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奶奶的!叫我晚上来也是你!现在又叫我回去!你小子
倒是真会推脱责任啊!”
命无缘大言不惭的说:“我忘记了。不承认!怎么着?”一幅得意洋洋的样子,把恨海气得两眼
冒火,恨不得恨天恨地恨大海。两个人正激烈的打着口水仗,突然院子后面一扇月洞门咿咿呀呀
的响了。恨海立刻捏住命无缘的嘴,趴倒在树杈的阴影里。
门开了,过了老半天,才有一个卷毛的头鬼鬼祟祟的探了进来。左看右看没人,这才蹑手蹑脚的
走进院子,顺手悄悄的将月洞门给掩上了。恨海吃吃的偷笑了两声,原来也是一个偷鸡摸狗的家
伙。那家伙年纪看上去不大,一身牛仔服,配上大大的卷毛头,看上去傻傻的,估计是个小蟊贼
吧。卷毛头摸出一个纸卷,接着打火机的火光看着,喃喃自语:“应该没错阿,就是这个地方
了,为什么没有人啊?”于是将纸条凑近火苗想看个真切,不料一下子烧了起来,烧到了手。卷
毛头赶忙把着火的纸条扔掉,哇哇大叫起来。
这一嗓子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将熟睡的人们都吵醒了。不一会儿,几十个穿着睡衣的道士就
都涌进了后院。大家都是睡眼惺忪的,左手电筒右手棍棒,叽叽喳喳叫着:“什么人?什么
人?”“是不是小偷?打死算了!”“还是报案吧,是不是来偷文物的哦?”……一时间,整个
道观如同夜市一般,大家都围在那人四周,准备暴殴了。卷毛头吓得瑟瑟发抖,蹲在地上抱住头
大喊:“我不是小偷,真的……哎哟……打人不要打脸,我还要靠脸……哎哟,怎么还打?”
“住手!”一声很平和的声音令得大家都停了下来。恨海循声望去,后院一间精舍的灯也亮了,
透过亮子可以看见一个人影,住手正是他叫的,“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这位小朋友是我请来的客
人,不是偷鸡摸狗之辈。”这一声在正被痛殴的卷毛头听来,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大伙儿连忙住手,向精舍那人稽首说:“不知道是观主的朋友,我们失礼了。”说完大家七手八
脚的把已经半死的卷毛头扶了起来,帮他把身上的灰掸了掸,就都回去睡了。待到众人都散去
了,那人才施施然走出精舍,来到院子里面。
这人身材修长,肩膀很宽,一把斑白的长髯,正是抱朴道院的观主:荒情道长。他拈着长髯笑
道:“呵呵,菠萝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卷毛头劾得倒退三步,惊道:“你……你……你不是那个,那个墙壁上走下来的,那个来海鸿来
师傅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我这张藏宝图怎么找到你家里来了阿?”这个卷毛头正
是小狮子菠萝,他手持一张藏宝图,却一路找到了抱朴道院。
荒情呵呵一笑:“小狮子,慌什么。正是贫道略施小计请你来的。可惜那送信之人甚是蠢笨,一
连弄错了数人,贫道都不敢肯定今日来的是不是你,害得你吃了一顿棒头,呵呵。”
菠萝揉着脑袋上大大小小的包,嘟囔着:“妈妈的,宝没了,包来了。来师傅啊,你找我来就是
要给我吃棒头的么?”
荒情仰天大笑:“哈哈,傻小子。没有宝,何来的藏宝图。宝,就是贫道阿。“观风偶憩袭”还
记得么?来来来,今晚我与你讲一点藏风纳气之术。以后你每到十五,便来道观,我指点你的功
夫可好?”当下连讲带演,将一套风雨过巫山传给了菠萝,只喜得菠萝眉飞色舞,喜笑颜开。菠
萝虽然纯朴,但天资很高,不到一个小时,就心领神会,拜别荒情,下山去了。
荒情看着远去的小狮子,宽慰的笑了,叹了口气,转身进屋去了。
树上的恨海一直屏住气一动不敢动,待到荒情道长熄灯就寝了,这才敢滑下树来,活动活动全身
早已麻木的筋骨。命无缘也从口袋里钻出来,一反常态小声地说:“呆鸟,这个钱我们还是不要
赚了吧?那个道士不是妖怪,如假包换一个人!而且绝对不是一般人,我们惹不起的。”
恨海老早被荒情身上的阵阵阴气吓得毛骨悚然,一听连青鸟都怕了,连声附和:“对对,这个钱
不好赚的,我们还是快点溜吧。”说完拔腿就想往外跑。
“朋友,来了也不喝一杯茶就走了?外人若是不知,还道是我道士小家子气呢。”突然一个阴冷
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恨海犹如大雪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立刻不能再挪动半步,全身瑟瑟
发抖,“完了,还是被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荒情已经漂在了他的头顶,全不是刚才面对
菠萝的慈祥面孔,阴冷的杀气弥漫在空气里。
面对下的魂飞魄散的恨海,荒情缓缓落在他十步之外,阴冷的眸子一直盯着恨海肩头的命无缘。
良久,荒情才桀桀的笑道:“青鸟阿,难得一见阿。我说怎么能有人进得了道观,却令贫道一无
所觉。整整六百年了,你们是我这里第一拨不速之客阿。让我想想,怎么好好招待客人呢?”
荒情从袖口里摸出一条青布来,迎风一抖,顿时化作一面五色八卦旗,口中轻喝:“咄!”只见
那旗发出绚烂的五色光华,在空中急旋,越张越大,向着目瞪口呆的恨海掩来!正不知所措间,
恨海只听得命无缘发出尖厉的啸声,向那旗迎面冲去,全身光华大盛,连同荒情一同笼罩在了一
个碧绿色的大光球之中。光球外面电光盘旋,发出霹雳的巨大声响。
山间的风阴冷的从恨海耳旁掠过,发出呜呜的悲鸣,仿佛依旧是命无缘的怒斥:“呆鸟,快跑!
我来拖住他……”恨海眼睛里满是泪,没有去擦,远远的,他看见荒情破开了光球,一把扭住了
青鸟的颈子……这个好吃的青鸟;懒得要死的命无缘;唧唧歪歪啰嗦得要命的青鸟;欺软怕硬的
命无缘……却第二次救了自己,为了朋友。
月亮不知道何时爬上了树梢,悄悄在石鬼窜行的山间画下影子,晶晶的,仿佛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