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只要我能够让一个男子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我就可以从现在的花吻之身
蜕化成人形，然后就可以在阳光下行走，而不用象现在这样，只能生活在阴暗潮湿
的丛林或者洞穴里。
我试过很多次了。
我杀人，因为那是我的本能。我也救人。每当有男子在我的附近遭到我的同类袭击
的时候，我总是会巧妙地上去帮助他。到现在，我记不清已经救下了多少个男子；
为了救他们，也不知道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伤了多少个同类了。
但还是没有一个男子为我流泪。我救下的男子，要么是飞快地逃走了；要么，是和
他的同类一起来追杀我。
我问佛。佛说，一切只能随缘。
于是，我便等缘。
我不再刻意地去救在危难之中的男子。只有当我正好在旁边的时候，我才会偶尔吻
一吻正在攻击他的同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让他可以乘机逃走。
我知道那些男子对一个花吻蜘蛛的吻的想法。我能够看得出当我吻上同类时那些男
子眼中的惊讶甚至是厌恶。我不在乎。一只蜘蛛本来就不会讨人喜欢的。我妖异的
外表本来就会让人类不寒而栗。我没有期待用这种眼光看我的男子会为我流泪。
我在等我的缘。
又是一个黑夜了。我又该起床了。事实上，在这个丛林，根本就没有黑夜和白天之
分。天，永远是漆黑漆黑的；洞口的出处，永远结着不会消散的露水。唯一能够告
诉我时间的，是人声。人，总是喜欢在夜里闯进我们的世界。
黑暗并不能够影响我的视觉。旁边的暴牙还是在执着地吐丝。我瞧不起这个家伙。
真正的猎手是不需要靠蛛丝来击败对手的。我有敏捷的身手和无敌的感觉，更重要
的是，没有任何敌手能够抵挡我的一吻，无论你是人还是蜘蛛。何况，吐出来的丝
正好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我不需要吐丝。
远处想起一阵刺耳的声音。这是剧毒蜘蛛的声音。他又在追杀什么人了吧。
这个家伙一直自以为是所有蜘蛛中最毒的一只。可我证明他错了。自从上次为了救
一个迷路的男子，我在追杀那男子的他的堂兄的脸上吻了一下以后，他见了我，总
是躲得远远的了。
我不喜欢他。他太嗜杀了。他一定是听信了月魔的话，以为杀的人越多毒性就会越
强。他错了。这是一种天分，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分，就象月魔一生下来就会飞一样
。
我也不羡慕月魔。血魔给了他飞翔的本领，却剥夺了他行走的权利，他甚至从来都
不曾闻过泥土的芳香，更别说能够看到摇曳的树影了。他注定了只能生活在血魔为
他圈定的洞穴里。
剧毒的笑声越来越刺耳。在这个难得一静的晚上，我不想被他惊扰了我的心情。我
决定去制止他这样地笑下去。我已经等了太久了，今晚，我只想安静一会儿。
我慢慢地爬过去。他就在那里。面前是一个手足无措的男子。男子看见了我，更加
惊慌了。剧毒也往后退了一步。
我懒懒地游移过去，冷冷地说：“放他走。”
他有些气恼，问：“为什么？”
我不想和他多说话，看着天上的星星，声音更冷了：“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他的眼中充满了敌意和愤恨：“可我要练毒啊？”
我又瞥了那男子一眼，用我的前肢轻轻地从唇前掠过：“放他走。”
他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爬走了。我冷冷地在心里一笑：“这样看我又有什么用
？眼光能杀死我吗？”
我背过身，缓缓地爬向我的窝，不理会那男子。我听到那个男子在小心地后移，然
后是一阵飞跑的脚步声。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难道男人的眼泪真地象月魔居住的那个洞穴中万古不灭的冰凌
，从不肯轻易溶化吗？
我静静地趴下来，歪歪地将头枕在右肢上，呆呆地看着天边的那道弦月。听说，那
里有一个孤独的男人一直在伐树。不知道一个象他那样孤独的男人是否愿意为我掉
一滴眼泪呢？
我再次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了。除了一只普通的花吻蜘蛛
应该有的，我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如果说我真地与其他的花吻有什么不同，那就
是，我能够与佛说话。
月光从头顶的一个透光孔溢进洞中。那是我特地开的一个小孔。我喜欢在避开人类
的时候能够从小孔中寻找那个伐树的男人。
突然一下金戈着地的声音，月光没有了。头顶的说话声再次响起来：“它一定就躲
在附近。挖，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它挖出来！”
他们在挖我的洞穴。
我突然觉得愤怒。他们太过分了。我只不过想要安静一下都不行。
我梳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绒毛，从洞中一跃而出。不知道他们是在惊呼还是在欢呼
，我看到十几个人同时叫了起来。
我低下头，看看地上的月光。白色的。死白的颜色。今天不知道又该有多少人会死
在这里了。
我抬起头，冷冷的扫视那群人。一，二，…，一共是十一个。八男三女。
他们也在盯着我。眼光都是狂热的。但没有一个人率先冲上来。
身后响起一阵瑟缩声。我知道是谁。是剧毒。他最喜欢这样的场面了。虽然我不喜
欢他，但这些人扰了我的清净，他想杀就由他去杀好了。
剧毒似乎知道我默许了他的靠近，讨好地朝我笑了笑，一抬头，一股腥臭的毒液喷
向人群。那些人纷纷走避。剧毒得意地狂笑一声，腥臭味儿越来越重。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一个金盔银甲的男子手持利斧，当头向我劈下。我不想过多地
消耗自己的体力。等我感觉到利斧划过带起的炽热已经到了头顶的时候，我左肢一
伸，挡开利斧，右肢轻轻地划过银甲。那男子带着惊疑的眼神倒下，脸色立即变得
和地上的月光一样。
人群一阵骚乱。纷纷后退。剧毒更加张狂地扑上去。人群一分为二，一半扑想剧毒
，一半向我再次冲来。
我懒懒地用前肢左划右掠，每一次划过，都有一个人躺下。我不想太费力，更不想
象吻我的同类那样去吻他们。我在等待着幻化成人的时候，吻上第一个为我流泪的
男子。用一个女子的吻。
靠近我的人都已经倒下了。剧毒那里也只剩下两个了。一男一女。已经是险象环生
。那男子似乎在拼死护着那女子。每当剧毒喷出一股毒液，那男子总是挡在女子的
面前。
我饶有兴趣地观望了一会。没错，那男子是一直在护着那女子。男子的身上已经泛
起了中毒后的墨绿色，但依然死死地挡在女子面前。而那女子的眼中，也充满了关
切。
突然，我想救下这对男女了。虽然他们是来杀我的，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象他们
这样不离不弃的人了。
我对着剧毒喊到：“好了，放了他们！”
剧毒顿了一下，用狐疑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那男子趁着剧毒停顿的这一瞬间，拉住女子转身欲走。剧毒突然转身，一口大大的
毒液喷在了女子的脸上。女子捂着脸，痛苦地叫了一声，哀哀地倒下。
看着女子的倒下和男子眼中的痛苦之色，我愤怒地朝剧毒冲去。剧毒和往常一样地
象后退缩。等我刚刚冲上去，还没有来得及扬起我的右肢，剧毒突然一口毒液向我
喷过来。
我没有料到他居然敢攻击我。毒液喷在我的左颊，一阵灼痛。我忍着痛，右肢带着
愤怒刺进剧毒的胸膛。只一击，剧毒化做一滩血水。
那男子似乎不知道我在旁边。重重地跪在女子的身前，埋头不起。我歉意地爬过去
，试探性地想用前肢去托起那男子。暖暖的泪从我的指缝里滑落，滴到女子的身上
。有一滴正好滴落在我的指尖。我缩回前肢，将指尖送到唇边。怪怪的味道。
男子抬起头，愤恨的眼神突然满是惊异：“你的脸！你的眼睛！”
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也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我看到了被风吹起的长发。我的脸变
成了人形！我感觉到脸上有东西滑下。我伸出前肢蘸了蘸，放到唇边。是眼泪！和
他的眼泪一模一样味道的眼泪！
但我的肢体还是花吻！
我顾不上他眼中的惊异与不信，急急地逃进洞中。
“佛，为什么我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你的脸上已经沾上了男子的眼泪，所以你会变。”
“那为什么我的身体还是花吻？”
“因为他的眼泪不是为你而流。你一心求缘，这就是你的缘。”
我痛苦地放声大哭。
“佛，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直是一只花吻！”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人吗？”
“可我不想成为这个样子的人。我这个样子是一个完整的人吗？”
“我可以把你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人。”
“你真地能吗？”
“佛法无边。”
“那好，你把我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但你的变化不是来自于一个为你流泪的男人。以后一切只能随缘。你不怕吗？”
“无悔。我只想在太阳下行走。”
“那好。你再看自己的身体。”
我不用看就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完整的人了。捂在我脸上的前肢已经不再粗糙，
我的身体也不再是趴在地上的了。
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了！一个女子！
“佛，我变成人了。”
“是的，你是一个女子。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一切，看你的缘了。”
我爬出洞口，有生第一次站直了身体。那个男子还在洞口，看到我，更加惊异了。
我说：“谢谢你，是你的泪使我变成了人。”
男子的眼神充满了疑问。
我浅笑着伸出手，拉住他，坐下，向他讲述我的一切。
我说：“你使我变成了人。你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我跟着你。”
那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他。我喜欢我在外面世界看到的每一样东西。太阳花，睡莲
，银杏，甚至是食人花，都是我以前不曾见过的风景；比奇的繁华和土城的塞外风
光都同样地让我觉得新奇和欢喜。
但我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每次经过城门的时候，卫士总用审慎的眼光看我很久，
有时候甚至会把我拦下来仔细地盘问。
我以为是自己还没有脱去从前身上的味道。我问他，他总是笑着说，我太多疑了。
他说，卫士之所以会看我是因为象我这样的女子，谁都会多看两眼的。
我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他是我的恩人，我愿意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在我的心
中，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把我作为一个女子的第一个吻献给他。
我在等待时机。
我们一起浪迹天涯。他有很多朋友。起初见到我的时候都有些惊讶。我想，他们是
因为以前见到他和那个倒在剧毒口下的女子一起吧。但渐渐的，他所有的朋友都开
始喜欢我。他们说，象我这样的女子真地很少，就象一块没有任何杂质的璞玉。
我知道他们是在夸奖我。但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我希望自己能够懂得更多一些，
象他们身边其他的女子那样地成熟。
他说没关系。说我这样最好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一年了。
我决定在今天把自己的第一个吻献给他。
早晨起床，我穿上昨天背着他偷偷买的新衣服，好好地对着镜子给自己化妆。今天
对我来说是个大日子。我要让自己漂漂亮亮的。
我还没有走出房门，敲门的声音响了。是他。
他一身素白，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帅气了。
他也看到了我的样子与平时有些不一样，愣了一下，笑着说：“你今天更好看了。
”
我羞涩地低下头，心，是甜甜的。等下，我吻他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呢？
他拉住我的手，来到庭院的小亭。小亭的石桌上，摆着几味精美的小菜。两个酒杯
，斟满了酒。
他在我的对面坐下，举起杯，笑着对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为你庆祝。“
生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有自己的生日。作为一个人的生日！而且还有一个我
喜欢的男子陪着我一起度过！
他举杯而尽，然后含笑看着我。
我拿起杯，浅浅地酌了一口。一股恐惧突然涌上心头。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是一种令我心寒的笑。
“酒的味道很好吧？”
我的身体突然开始麻木：“你到底在酒里放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不过放了一点能够让你不可以动弹的东西。”
怎么可能？虽然我成为了一个人，但我知道我还保留有一个花吻的能力。我对世上
的毒都是免疫的。
他笑得更可怕了：“不相信我能够毒倒你对不对？这一年的时间，每个你睡着的夜
晚，我都在找寻一种克制你的配方。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给我找到了。一年前，
我最心爱的女子因为你而倒下了。今天，我终于可以为她报仇了。我这一身白衣就
是为她而穿的。”
我的感觉慢慢地迟钝起来。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好重好重。模糊的视线中，他向
我欺来，手一抬，我感觉到冰凉的刀锋刺进了我的胸膛。
我仿佛又听到了佛的声音：“你不怕吗？”我也记得自己的回答：“无悔。”
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而且是死在他的手上。我更不甘心他一直那样
地对我笑着，笑着对我下毒。
我努力地翕动嘴唇，问：“你可以满足我最后一个愿望吗？我就要死了。”
他犹豫了一下：“什么愿望？”
“我还没有吻过任何一个人。如果你曾经对我有一次笑是真的话，你可以让我吻你
一下吗？”
他又犹豫了一会，终于低下头来，脸靠近了我。
我笑了，出自心底地笑了。笑着，我的唇向他凑过去。在吻上他的那一瞬间，我，
变回一只花吻，就象我以前在丛林里吻我的同类那样吻住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