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有关的旅途
抽空回了趟家。却仿佛转瞬之间,我又将踏上归途。
回来是为了什么?回去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问我。而自己是最容易敷衍过去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将又一次踏上旅途,又一次回到那个我所熟悉的城市中去。在那边,我可以吃饭,
睡觉,还可以说话,写字。
当我不紧不慢地晃到火车站的时候, 才发现自己干了件蠢事。原先,我算准了上车时间且尚
有大把剩余。但过时的经验和现实世界的不确定性却联手跟我开了个玩笑。我竟全然没有考虑到
时刻表的变动,而更巧的是,我要乘坐的1597次会在提前之列。
但玩笑并没有玩死。有人及时地告诉我,那辆车还停靠在那边,尚未开走。
接下来做的事,是我认为平生所做过事中最有效率的。在不知是谁限定的三分钟内,我就像罗拉
一样快跑(可能到现在我才真正了解那部让人窒息的电影),我完成了一连串的事情:挤到队伍
的最前面,说服正在购票的人,迅速掏钱买票,再离开,跑过过道,再是候车大厅,直到站台。
我上车了。
刚想出口气,车子随即开动。
玩笑虽没玩死,却玩了个半死。上天开玩笑的本领,我算领教了。
惊魂甫定。我开始为自己寻找一个座位。上天似乎还是公平的。坐了多少回车都没见到的漂
亮女乘务员,此刻居然就站在我的面前。她微笑着开口了,洁白的牙齿显得很真实:"靠后面的车
厢有空位子。" 想都不想,我就跟她走了。
我跟着她从一节又一节的车厢穿过。来自五湖四海的大人,小孩,一个接一个在伸懒腰或是
打着哈欠,疲态毕现。
祖国的人民都这么没精神,只顾着疲劳了么?都不用像罗拉那样快跑,或至少像我这么快跑
么?
真是太不一样,相对于我以前对异乡同胞形象的美好想象。这下全毁了。
行李架有些一反常态,空下许多地方。也没有可疑的大包小裹,更没有五颜六色的带子从架
子上垂下来。没有人打扑克,没有人吃个不停,或者高声谈笑,也没有人脱下鞋子,以便让大家
共享那种妙不可言的味道。
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一丝高兴。
事实证明,漂亮女乘务员的话是可以相信的。我在约摸车尾的车厢里找到了一个位子。我坐
了上去,放下包,松弛下来。同时听到了由陌生人发出的响亮的鼻鼾。但这似乎并没有关系,火
车仍旧在无所顾忌地高速前进着。
我开始观察,观察我的环境。
在我的边上与对面,两对年青的情侣挤在一起。开始谁也不理谁。你与我无关,我更与你无关。
但后来,两个大男孩发现彼此腰上别的照相机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型号。于是,相互笑了笑。
这一笑非同小可。于是两个女孩子开始说话。她们迅速地找到了双方的共同点。她们惊讶地发
现:原来她们在一个城市里上班,一个在市中心,一个在市郊;一个是小学教师,另一个也是小
学教师;而现在,她们又乘同一辆车,去同一个地方。就是这样奇妙。于是,她们开始手挽手,并
嗑同一个袋子里的葵花籽。
渐渐地,我有些被搞糊涂了。我分不清他们四个,究竟谁是谁的男朋友,谁又是谁的女朋
友。分不清也就算了,也懒得分清。
车厢过道的左边,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虽然她的打扮,我可能只在电视里见过。但我
可以不加思索地断定:她来自外地的乡下,并会是很远的地方。她一直静静地坐着。但后来,她
发出了一些声响。我注意到,她在不停地吸鼻子,嘴巴一动一动,像是在咽下什么,又不像。
她饿了吗?她渴了吗?还是有别的什么?
我随身带着的包里有水,还有食物。但却不知道是否应该,并采取一种妥当的方式与她分
享。
但很久,她都那样。我也没想到另外的什么。很快,我无端地放弃了我的念头。我变得有些
困了。一般来说,下午的这个时候,是不容易困的。但可能是我这一路受了周围太多人有关于困
的暗示,我的困让我有些无法抗拒。慢慢地,竟有些睡着的迹象。
车似乎停了,声音又大起来。原来到了一个小站。
尚还强烈的阳光直射进来,让人猝不及防。阳光让我在那一刻看清了那个小姑娘的脸。那是眼泪
爬过的痕迹,还有未落下来的,一滴,还有一滴。原来她是哭了。
我感到一阵伤心。为了这一刹那的情境,为了在阳光下无处躲藏的泪珠。
为了什么哭泣?
像往常一样,我不会知道。永远不会。
永远到底有多远?
我从不逼自己回答类似的问题。
每个人背后会有故事。我看到了,也可以就此去猜测。但这,都与我无关。
真的无关吗?
我说过了, 我从不逼自己回答类似的问题。因为那样,我会感到某种不适与难堪,继而我会
如坐针毡。而这,显然是我极其讨厌和避之不及的。
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不会逼迫自己。我总能够让自己感到平衡,还能显出一副志得圆满的
样子。有时,我还会把自己的小资情调发挥到极致。
这都没有关系。人生多么美好啊,更重要的是,我正及时而充分地经历着这样的美好。
幸好旅途不长。杭州很快就到了。这让我放弃了与刚才那种不合时宜的心情继续厮磨的机
会。我该准备着换另外一种心情了。
我的动作有些慢。 那两对情侣早在车未停下来是就已相伴走到了车门边。他们的脸上都还带
着如花般的笑容。灿烂。青春。 相信这次偶然的结识,会让他们相信:生活还是有些奇妙的。
它总是会安排某些人以适当的方式见面, 并互相说话,然后得知互相的一些信息。
在下车前的那一小阵混乱之中,我恍惚地发现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不见了。
她,连同她脚下的那堆行李,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环顾四周,到处是陌生人的脸。继续疲惫的,急切的,兴奋的,面无表情的,还有异样
的,小心谨慎的。但还是没有她的影子。
有关她的一切,似乎是一下子消失掉的。那么快,事先没有任何征兆,让人相信她根本就没
有在我眼中驻留过一样。
我不敢多看。我无心再看。
顺着人流往前走,到了站台的出口。
一群又一群的人,有的高举着标语和牌子,有的在高声召唤,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来车站
接人。
每天都会有不断的人到达,也就会有不断的人被接走。车站是他们开始演绎今后各自生活的
第一个地方。
站在最前排的一群老太太最热情。显然她们是在某种组织的安排下来接一位或几位与我这样
不同的特殊来客的。
真的是很热情。每个走过她们身边的人,她们无一例外,都会报以甜蜜蜜的微笑。
微笑。甜蜜蜜。
我晕了。
与我有关的旅途,走到了尽头。
有人在唱,我在听。
甜蜜蜜。没有错。无比真实,又恍如隔世。
……
……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多么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在梦里,梦里见过你
甜蜜,你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
梦见的就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