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囗（左“口”右“句”音ｘｕ１）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庄子
·大宗师》
好多年以后，我接到小羽的结婚喜帖，新郎是个陌生的名字。在那个夏日的慵懒的下午
，我回到了家乡。
我的家乡在江南，好多年以前有个叫韦庄的诗人写过一首《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
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
我觉得我老了，还乡的时候，已经没有当年离乡的悲伤了。
我清楚的记得也是同样慵懒的夏日的下午，我站在学校高大陈旧的建筑物的阴影里，向
父母挥手送别，看着他们的车子消失在一片刺眼的阳光下。这个环境陌生地让我紧张，有个声
音在后面喊：“哪位兄弟帮个忙，嘿，帮个忙吧！”我回过头，看到一边的路上堆着一堆的包
袱，有个精干的男生威风地坐在上面。“我来！”我说。他说他叫柳系舟，电子的。“兄弟，
这里人生得很，干脆我们一个寝室得了。”他居然有这个能耐，在选寝室的时候，硬是把我这
个计算机系的拉到和他一个寝室。
“嘿！这才12点那，怎么就断电拉！夜生活才刚开始那。”老大对着窗外吼了一声。老
大姓裴，山西闻喜人。闻喜裴家在唐代是个望族，可是在老大身上一点没有望族味道。别的寝
室都喜欢在门上贴点画纸，写着“江南四大才子”“烟酒世家”之类的诨号，所以柳系舟给我
们308起了个雅号“有竹无肉居”，被老大一脚否定，当时老大刚从厕所洗脚出来，用湿淋淋
的脚揣系舟的白衬衫：“操！没肉咱们兄弟还不都饿死！”于是后来我们的门上贴着“有肉无
竹”四个字。当时我和叶小四都觉得老大有反媚雅的味道，后来看了《日光笔记》才知道当老
大的人物都是这样的。《日光笔记》里面说，精舍造好了，有人给馆主送了“有竹无肉”四字
匾额，以为风雅；日光城的城主赤军将军看到了抚案大哭，说：“恰似我幼年生计。”
事实上在以后每个月的月末，我们就和赤军将军有相同的感触。我们寝室四杰都是每月
家里寄生活费，月初花钱如流水，到了月末就断水了。用柳系舟的话说是：“每个月总有那么
几天我们很潦倒。”后来被老大修正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们很风光。”到了月末的时
候，柳系舟就会找不到人影，寝室里只有喝白开水啃馒头的老大和整天躺床上靠泡面维生的叶
小四，在这么凄凉的背景下，我就会跑小羽的学校混饭吃。
小羽是我的高中同学，考取的大学离我的学校很近。记得临近高考的时候，很多的单身
男子汉都觉大限将至，一别之后或成永期，终于按捺不住三年来的情愫，向心仪的女生表白，
坏了不败金身。不少豪杰就这样倒在表白后的冷漠中。而小羽则是众多豪杰前仆后继的目标。
多年以后，高中老同学相聚，长头发的小羽依然是男生最热烈的话题。那时侯我属于替英雄们
击筑饯行的人物，很多当年感动不了目标女生却轰动全年级的情书就由我捉刀代笔。通过这个
方法我可以向我心仪的女生表达思慕之情，同时保住不败金身。这里面也包括代别人写给小羽
的。
后来我在她那里混饭，我说其实信里的是我自己的真心话。小羽咯咯地笑，你不是想连
明天的饭也蹭我的吧。我说真的不骗你啊。小羽幽幽地说，你给不少人代笔呢，对不少女生说
真心话啊。我笑笑说，说明我博爱啊。小羽问我，为什么只喝水或者酒，我说因为这两样东西
最纯静；小羽问我为什么我什么食物里面都喜欢放醋，连红豆甜粥都恨不得放点醋进去，我说
因为酸酸的是爱情的味道啊；小羽问我为什么我每次有女人走过就揉鼻子，我说鼻子对香水过
敏；小羽问我为什么喜欢深色的着装，我说我怕洗衣服麻烦；小羽问我为什么冬天总竖着衣领
连毛衣的圆领都被拉得变形高高地竖着，我说我没有围巾啊。小羽说看不出你人普普通通的毛
病还不少，我说其实你看不出的东西还很多呢。
我说这个城市真无聊，只有月亮和你是熟悉的。小羽说是啊，我常常夜里爬到楼顶看月
亮和星星，我好想家呢。我一阵坏笑说，我也看月亮却在想你啊。然后小羽会捧着胸口咯咯地
笑，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黑亮的长发就从双肩倾泻下来，随着笑声起伏跳跃。每当这个时
候我总忍不住想挽住那长发，感受它的光润；虽然最后我总是相当君子地忍住，但是我知道我
的心早已被那青丝三千所缠绕。因为每次这个时候，我总忍不住哼起罗大佑的那首《穿过你的
黑发的我的手》。
事实上我很少会去看月亮，每晚熄灯以后，总是靠窗的老大一声长啸，然后大家开始吼
歌。开始左右上下寝室也和我们对起来唱，唱到后来他们只能开骂：“操！还在发春啊！”以
至于后来有一晚我们寝室很安静，第二天左右上下的人就抱怨：“兄弟诶，哪天晚上不练歌也
招呼一声啊，昨晚我们都没睡安稳，就想等你们吼完了再睡。”
其实那次安静是为老三柳系舟庆祝生日，大家喝醉了。那晚是中秋，我给家里打了个电
话，刚放下就接到小羽的电话。“晚上出去吃吧，本小姐让你请哦！”小羽在电话那头说。“
实在不行啊，今天兄弟生日，要不你过来一起玩吧。”“哦，那算了，都是些大男人聚一起，
除了喝酒还能干什么啊！玩的开心啊！”“要不我们明天去玩，我请客！反正家乡都是过十六
的。”“呵呵，算了，明天有事呢，不用麻烦了。代我祝你那个兄弟生日快乐啊！”“好的。
”“那么再见，中秋节快乐啊！”“再见，中秋节快乐！”
后来老大和叶小四先倒下了，柳系舟向我提议月亮这么好，两个人出去到下面亭子里去
喝。等到再两瓶古月龙山下肚，我也开始晕了，只听见柳系舟对着月亮，大声地念着诗，然后
对着我喊：“兄弟，干了！”我想那小子真有情调啊。已经是深夜了，四周很安静，只有柳系
舟念诗的声音在回荡。月光下，酒杯里也是一片金光，我说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可是她好象
并不爱我。突然他静下来，看着我说：“在大学里，你别玩真的。你太认真了,会吓着别人的
。”为什么？“因为只是寂寞。”他灌下一杯酒，含混地说：“女孩子总是把寂寞和爱情分的
很清楚，男孩子相反。为一个不爱你的人去浪费时间和感情，太不值得。”
也许那天晚上柳系舟还说了一大堆的话，但是我记得的，只有这些。
第二天我去找小羽，她独自在寝室里。女孩子要是说不麻烦意思就是要麻烦你了，这个
意思我懂。她说昨晚上她很寂寞，很想家，可是没人陪她。我说以后我加倍补偿好了。她说以
后是以后的事情了。我说这样吧，我大无畏地牺牲自己，做你男朋友好了。小羽有些尴尬地说
，可是我们是好朋友啊。我笑了笑说，其实这个提议可操作性差也是因为这个，你简直是我的
哥们，我们做情人简直有玻璃的味道。我知道自己的幽默相当的笨拙，可是小羽更加拙劣地笑
着，表示这真的是个有趣的笑话。
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我没有再去小羽那里，月末的时候和老大一起啃馒头，以至于柳系
舟说我有伯夷叔齐之志。但是我又很上进地递交了入党申请书，老大说我分明是党国的鹰犬。
我有天生的好口才，所以在竞争入党校名额的时候是全班第一高票，柳系舟也拿了他们班的名
额，晚上寝室里开牌局，结果是老大烤肉三家香。“裴老大，你真是姓的好啊！真是客气，连
我叶小四也沾光了。”“你知道个屁，老二老三那里虽说选上了，可还要四处打点，能不送点
钱么。”“不会吧老大，讲得这么黑暗啊！”“别的不说，班主任那里你一定要去趟。起码也
让老师知道你懂道理。”柳系舟对我说。后来我没去，班主任把我涮下来，在课后把我叫到办
公室，很惋惜地说：“真是没办法，有同学反映你生活作风有问题。先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
同学反映了，你总要先反省反省自己。要经常和老师反映思想，这次虽然很可惜，下次还是有
机会的，要努力啊！有问题来找我啊！”
等到第二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柳系舟已经是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了。2月14日那天，叶小
四进了一批玫瑰，硬拉着我们到街上叫卖。按照小四的理论，我们这几个光棍既然不能在情人
节里抓牢红酥手，也起码要抓牢人民币。
我和柳系舟一块儿卖，站在夜市的人流里，柳系舟忍不住抱怨：“妈的，小四真不是东
西，让我们这些光棍站在路上看人家一对一对的，这不是要我们触景生情么！回去非让他介绍
我个姑娘认识不可！”“也不是，在街上看美女挺养眼的，我就搞不懂，为什么漂亮女孩子都
在别人的怀里啊！”“也是啊，嘿你看那个长头发的，多漂亮啊！妈的可惜被人泡了。”随着
柳系舟的目光，我看到了小羽，还有搂着她的男孩子。小羽也看到我，于是她走过来向我打招
呼：“嘿，怎么今天还在街上和男人闲逛啊！没节目么？”我看看她身边帅气的男孩子，自惭
形秽地有点不知所措。“呵呵，是老二的同学啊！买朵玫瑰吧！祝有情人幸福！”听柳系舟一
说，我才抽出一朵玫瑰，递过去：“替人打工呢。送你一朵玫瑰，愿你永远快乐！不会寂寞忧
郁！”“谢谢！已经有了。”她身边的男孩子微笑着说。小时侯常常被教育对人要有笑容，这
样不会惹人厌恶；可是我发觉这个理论是错误的，因为我很想把那个男孩子脸上的微笑扯下来
，用脚踏烂它。小羽并没有接那朵玫瑰的意思，我也笑了笑说，那不打扰你们浪漫了，再见。
小羽默默无言地和那个男孩子消失在一对对的情侣中。“操，有什么好笑的，妈的，笑的跟吃
过屎一样！”柳系舟瞪着那个男孩子的背影骂到。
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一觉睡到11点，以至于柳系舟说我：“再睡迟一点，可以省下午
饭了。”事实上寝室里面只有柳系舟一个人会起个早去上课，问题是老大他们有柳系舟顶着；
而我和他们不同班，没办法顶。最后有一次柳系舟找我：“你搞什么啊！怎么被记下来旷课这
么多啊？！要不是我和你们班班长熟，替你说情，妈的你现在都被记过了！”“老三，我懒得
去理那个班长，妈的你看他对老师对女孩子是什么态度，对我们他妈的是什么嘴脸。”“你别
和我雄，妈的明天不起来上课，我把你被子扔了！”后来我一直没有旷课，全拜柳系舟所赐。
月初一次聚餐的时候，老大灌了两杯二锅头下去，大着舌头说：“妈的，老二你这几天
狗屁倒灶地在搞什么？是不是因为女人啊！女人多得是，只要你有钱。妈的，这个世界只要你
有钱，什么都好~~~操这个世界，老子不相信！”柳系舟笑起来，说：“老大，你最后一句明
显抄袭北岛，不过比北岛有劲。”“操！告诉你，只要一把钱甩出去，你不要是吧，清高啊，
要的人多的是，别说叫她们脱光衣服，叫她们脱光皮都可以！反正这年头要这张皮的人越来越
少了！”“老大这是怎么了？”我偷偷问叶小四，柳系舟在边上插嘴：“老大的女人，就是在
杭州的那个，被人包了，又不是家里没钱，真是这人呐……”“操，要是那对狗男女在这里，
非拍他们两砖头不可！”叶小四一边骂着一边灌着二锅头。“诶，其实大家出来也不容易，玩
玩嘛，别太认真了不是。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目的，也许自己想想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别
人看来就是错的。说到底，人是为自己活的。”柳系舟点了根烟，吐了个烟圈。我知道他的意
思，人是独立的，自己想着对的事情就去做，何必批评别人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操！女人有屁个想法啊！还不是为了虚荣啊！妈的。”老大埋着头在那边嘟哝。《温
顺的女性》中，主人公有一句话，“女人没有独特的见解──这是一条原理”，我想老大一定
连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可见天底下伟大作家们写的都是普通人的醉话，怪
不得这么多文豪喜欢喝酒。“老大说的好啊！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啊！我们明天陪老大买
衣服去，老大好不？”叶小四开玩笑道。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柳系舟边喷着烟边很大声地念。
“你以为有月光宝盒啊？”叶小四道。“梵文的意思就是，‘去啊！去啊！到彼岸去啊！大家
都去啊！愿速成就正觉！’”柳系舟笑着说。
可是很快，我发觉我们都去不了彼岸了。
大二的某一天，叶小四说联系好了学校里的一个寝室，要搞联谊，让我们打扫一下寝室
和自己。柳系舟问他：“怎么联系上的？”“去‘123’的时候聊上的，看过照片，整体素质
很高。”“怎么着，老僧也动凡心了？”我上前打趣道。“美人云雨爱河深，楼子老禅楼上吟
；我有抱持睫吻兴，意无火聚舍身心。”我知道柳系舟念的是一休大师的汉诗，“诶，一休大
师78岁才爱上森女的，你太年轻会把持不住的。”“等见到了再说。”
等我们赶到餐厅的时候，叶小四已经和四个女孩子坐在那里聊开了。“各位美女，实在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老大先让我们几个自我介绍了一下，女孩子都很害羞地低着头。
“嘿，我说各位美女，别光盯着菜啊，看看我们这几个帅哥啊。”老大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
了。一个长头发的姑娘自我介绍叫楼小雨，我听着心中隐隐作痛，柳系舟在一边笑笑：“小楼
一夜听春雨是吧！”说着那个女孩子脸一红，低下头也跟着笑起来。黑亮秀长的头发从双肩流
淌下来，随着起伏的笑声跳跃，那个景象一直如慢镜头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和梦中重复，直到那
一刻才重现眼前。我站起来，对她说：“小雨，做我女朋友吧。”大家都被惊呆了，“小雨，
我喜欢你，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当时每个人都相当的尴尬，过了好久才听小雨的室友结
结巴巴地说：“浪漫~~~真浪漫啊~”
后来小雨在我的怀里撒娇的时候，总是说我坏死了，她说那个时候她简直被吓傻掉了。
然后我总是说，我就是喜欢你傻乎乎的样子。尼采号召我们要拿着鞭子到女人中去，我只是吓
得她傻掉，可见我还是相当的仁慈。不过其实她傻掉也不关我的事，因为专家研究恋爱中的男
女智商不超过十岁。小雨总是喜欢拉着我逛夜市，总是看着路边的小吃咽口水，问她要不要又
说不要，在减肥呢。当然我清楚这些女孩子的把戏，总是很慷慨地给她买大把的小吃，然后搂
着她闻着她的发香，看着她吃小吃的样子，听她数落我又害得她胖起来了。也许小羽也该是这
个样子的吧。想到这里，我总是感到罪恶得不知所措。
有次喝酒柳系舟问我，你不是因为以前的那个姑娘去喜欢小雨的吧。我笑笑，事实上我
自己也不知道。也许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还是爱着那个长发的影子，我总是能在小雨那里得到安
慰。这也许就是爱情的意义吧，虽然它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伟大崇高，我想。
时光就这样慢慢地流逝，在我和小雨相互调笑追逐的时候，在我们互送礼物的时候，在
我们静静地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在老大一个人寝室里孤独地喝着酒的时候，在柳系舟忙碌着
学生会事情的时候，在叶小四抱着吉他女生楼下开唱的时候，时间就这样把所有的情绪所有的
记忆都一卷而去。很快就是大三了，寝室里只有我过了四级，连柳系舟也没过。
拿到四级证书的时候，大家为我聚餐。“嘿，说真的，这四级妈的和古代科举有什么两
样啊！老子他妈的洋文不如洋鬼子，妈的他中文也不如老子么！”叶小四道。“操，你小子多
看点英语，你拿自己脚趾头数数看你他妈的看过几分钟英语，大学以来！”老大呷口酒，“但
愿咱中国强大起来，妈的让我们儿子辈都不用学英语，到时候是洋鬼子要考中文四级才给大学
毕业，那他妈的多爽啊！”“诶，说真的，老三，你怎么也没过？你入党不就被卡死了么？”
我问柳系舟。“管他，人家说考四级啊和谈恋爱一样，要靠缘分，没缘分你再努力还是过不了
；光有缘分不努力去追，那也很难过得了，要这样也过，那不如去摸彩票！”柳系舟又是一番
怪论。“诶，我倒听说老前辈说过大学里的四级定律。”叶小四捡了粒花生丢嘴里，“凡是单
身汉四级一次通过率极低，以单身汉不过第一次四级考试为随机事件A，则随机事件A的概率P
（A）无限接近于1，由于在大规模事件统计中极小随机事件可忽略，则事件A为必然事件。也
就是说单身汉必过不了第一次四级考试。其逆定律亦成立。”“操！小四，你概率不是挂了么
？怎么这会儿说的这么顺溜！”大家一阵错愕。“我说小四，都大三了，别人都是让女孩子在
楼下等男的，怎么就你这么没出息，抱把吉他和大一的小朋友在女生楼下争风吃醋啊！”老大
斜着眼看着小四，“上次有帮信管的问那花痴是谁，妈的臊得老子低头就过去，哪敢说认识你
这小子啊！”“也是啊，小四，要找就正正经经找个实在点的，找什么系花啊！人家耍你玩那
！再说泡来你也养不起啊！”柳系舟也劝小四。“怎么养不起来着！她又没让人包！”小四话
一出口就后悔了，忙拿起酒来挡脸。
“其实这个社会这个样子，能怨谁呐！”老大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有点意气索然地抽
出根烟，小四忙凑上去点上火，“人家老板玩够了她，把她甩了，又新找了个妞。她说对我不
起，说她其实是爱我的，只是妈的不能靠爱情过生活。这话谁能说没道理来着？这年头还有几
个人信爱情来着？”我和柳系舟都默默地喝着酒，小四看看我们，也没说话。“她问我还爱她
么，我说你回来好了，我会对你好的，不会嫌你。一个女人混到这份上已经够可怜了，你叫我
再上去捅一刀还不如捅自己一刀好了。其实啊，什么爱不爱，什么骗不骗的，两个人在一起开
心就好了，骗对方其实还是在骗自己啊。爱情是什么啊？我真他妈的搞不清楚了。以前在一起
的时候说要爱一生一世，现在想想只不过是说来开心的。忠心啊什么的，谈恋爱又不是入党，
再说了入党还可以退党是不？话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哪能被话锁死啊！只是啊这个世界生
来男人就占优势，所以负责任的事情，背委屈的事情总要男人来扛。你看电视里那些推三阻四
婆婆妈妈的男人，男人活成那样子，要裤裆里那块肉干什么！”
“小四，陪我再去买点酒！”柳系舟站起来，“纵然有天大委屈，今晚上也把它灌到肚
子里，等到了明天，老大你不许再提过去了。”“今晚上要是醉死了，大家陪老大一起醉死，
免得到了阴间没人陪老大喝酒！”叶小四拉着柳系舟，摇摇晃晃地买酒去了。
后来老大也把那个女孩子带来寝室玩过，大家都礼貌地招呼着，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
而叶小四再也不去碰那把吉他，每天只知道去网吧玩网络游戏，满足于游戏里大大小小的老婆
。只有柳系舟还单身来去，忙着学生会的事情。我们问他干吗还单身，他总是笑笑说自己爱的
人不适合自己去爱，爱着就好，远远地祝她幸福。干吗非得把事情点破，万一事情不成岂不是
很尴尬；就算成了，也总要分手的。我们全骂他“乌鸦嘴”，自己不去争就等着有公主来把他
这只青蛙吻成王子。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到最后，但是有一天在街上我碰到了小羽。那天大雨，我在雨中
狂奔。路边行人纷纷躲在雨伞下面议论我，议论我浪漫或者傻冒。事实上我要到银行取钱，不
然晚上就得挨饿；可是找遍整层楼居然没借到一把雨伞，连平时被人扔厕所水槽里的折雨伞都
不见。“为什么不进来躲躲？”背后仿佛有个声音很熟悉，我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撑着伞对着
我微笑的小羽。
在肯德基里，我用纸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你的白发比以前多了，学习很累么？”小羽
看着我的头发。“不瞒小姐说，其实这是挑染的，呵呵，最近流行嘛！”我开了个玩笑。“好
久都没和大家联系了呢，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了，呵~”小羽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发梢，“最近你
好么？给你打伞的人呢？”“坐我对面呢。”我笑笑，小羽也笑起来：“还是这么油腔滑调。
我怕你女朋友会吃醋哦。”“哈哈，你看我这模样，象有女朋友的人么？”我奇怪为什么自己
还是没有勇气告诉小羽我有女朋友的事。“你还是不喝可乐，象以前一样——只喝酒或者喝水
。有些人还是不会变。”小羽看着我面前那杯纯净水。“呵呵，”我笑笑，“你男朋友呢？怎
么一个人出来逛？”“你记得么？以前我说过，我害怕改变，我很害怕孤单，”小羽看着窗外
的雨，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刚认识的时候，他送给我一对亲嘴鱼，放在玻璃瓶里，他说
一条是我，一条是他，永远不会分开。” 我喝口水，看着小羽的长发，想着那微笑帅气的男
孩子穿过长发的手。“后来，出了点小问题。”小羽笑了笑，想表现得不在乎，“你知道么，
大三了，大家都为前途考虑了。你想过将来么？”“我还没有。”“其实是该想想前途了，他
现在有个很不错的女朋友，漂亮，聪明，善解人意，而且父亲有钱有势。”小羽努力笑着，“
你知道么，早上一条鱼死了，我把另一条放到湖里。你说鱼会不会伤心呢？会不会孤单呢？也
许她会流泪，可是泪消失在水里了。”我看到她笑着流下泪来。“对不起，”她拿出纸巾擦干
眼睛，“你一定看过《庄子》吧”“呵呵，怎么你想出家做道姑么？”我想缓和一下气氛。“
《庄子》里说有两条鱼，生活在大海里，有一天，被冲到一个浅浅的水沟，只能相互把自己嘴
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借以生存。我以为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友情、亲情，但是庄子说，这并
不是最真实最无奈或最终的，最无奈而最终的情况是，海水终于要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
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他们，要相忘于江湖。”外面的雨很大，听故事的人与讲故事
的人都望着窗外，看着大雨，想着各自的江湖。
圣诞节的时候，我买了两份一样的礼物，分别送给了小羽和小雨。晚上我在寝室提议大
家搞聚餐。“呵呵，心意大家心领了，我们就怕一顿饭没吃完，就被嫂子的眼神毒死了。你们
俩去玩好了，不用管我们这些单身汉的。”叶小四推搡着我。“是啊，女孩子很在意的，小雨
会失望的。”柳系舟看着我。“是这样，我还想请个女孩子，她一个人太孤单了。”
在饭店里，小雨好奇地看着小羽。然后我介绍：“这是小羽，我朋友；这是楼小雨，我
女朋友。”“呵呵，同名。”小雨朝小羽笑了笑，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悄悄地问我
，“我漂亮么？”“很漂亮。”我轻轻地告诉她。点完菜的时候，小羽叫住服务员：“来一碗
醋，要倒满，那位先生会不够喝的。”她对我笑了笑。我有点感动地说谢谢。点酒水的时候，
老大说今晚有女士在，大家别喝酒了。每个人都点了自己的饮料，轮到我了，小雨抢着说：“
给他来杯水，什么都别加，谢谢。”一边说一边看着对面的小羽。
饭吃的很热烈，因为柳系舟叶小四特别会说，大家开着玩笑，说着有趣的故事。可以说
，这餐饭就快要圆满成功了。结束的时候，小雨递给我一盒礼物，用紫色的包装纸包着，打了
个紫色的花。“打开看看啊！”小雨看着我。我拆开来，是条真维丝的黑色围巾。帅不帅？我
一边套着一边问小雨。“帅死了！”叶小四喊道，“嫂子啊，我有没有礼物啊~~~~~我还缺…
…”“好好好，明天我叫楼下大妈给你买。”小雨和叶小四开玩笑。“我要先走了呢，时间不
早了。”小羽站起来告辞，大家一阵挽留。“那你送送她吧，太晚了，一个人回去不放心的。
”小雨盯着我的眼睛说。“小四，你买了烟没有，我嘴巴很乏啊！”柳系舟朝叶小四做了个眼
色，叶小四马上领会：“嘿，忘买了。饭店里烟太贵，我们出去买吧，顺便也可以送送小羽。
”“那麻烦你们了，”小羽也很识机，“那你们玩，别扫了大家兴了。”“姐姐，别忘了那个
盒子。”小雨指着小羽椅子下用塑料袋装的盒子。“哦，我倒忘了，这是给你的礼物，”小羽
有点脸红，把袋子递给我，“圣诞快乐！”
我送小雨回去，小雨低着头，用脚很残暴地踢路边草，“她很漂亮哦，特别是长发。”
“你也很漂亮。”“她也没涂香水诶，和我一样。”“学生大多是不涂香水的。”“还知道你
喜欢吃醋呢。”“吃醋的是你吧。”“她是谁？”“我的朋友，不是说过了么？”“哦~~~~~
，你不准备打开看看她送你什么么？”“正想打开呢。”我拿出盒子，也是一样用紫色包装纸
包着，打了个紫色的花，我小心地拆开，小雨探过头来看：“呵，真维丝的黑色围巾。”
开始的时候我不想说关于小羽的事，后来小雨不问我了，因为她不理我了。那天小雨叫
我下来。天开始下雪了，小雨站在白茫茫的操场上，抬着头看着雪花长发上沾满雪花，仿佛一
束满天星。我叫声“小雨”。小雨依然不看我，突然她对着漫天的飞雪，大声地喊：“我很爱
你！你听见了么？可是我不想被欺骗！我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你知道么？！”她转过头，看
着我，带着哭腔：“我们分手了，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看着这个表，看着它，从现在这分钟
开始，我要忘记你！”然后她就跑掉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风雪里。柳系舟给我发来短信：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有知味观狗肉一刀，忘忧美酒数瓶，
知己好友三人，能饮乎？”我回道：“会须一饮三百杯，一杯怎够？”
第二天我来到女生楼下，打电话到小雨的寝室，“小雨不在，有什么事么？”她的室友
接的电话。“没什么事，只是想看看她。”我挂上电话，走出女生楼。我知道小雨透过窗户看
着我，但是我没有回头，我抬起手来，挥了挥。再见，小雨。
寒假回来的一天，我碰到了拿着把雨伞在漫步的小羽。我还是一样的没有带伞。“进来
躲躲吧。”小羽说。“伞太小了。”我笑着说。还是坐在肯德基里，我的面前还是一杯水。“
想过毕业以后干什么么？”小羽问我。“趁父母还有点钱，读点书。我准备考研。”我说，“
主要是开学的时候一次讲座刺激的。学校请了个做软件外包生意的公司经理给我们讲座，让我
们信息系的都去。结果他讲了半天，原来是替日本鬼子打工做买办的，说了一大通中日友谊的
东西。还说对日本有‘某种不良情绪的同学可以离开’，结果老大带头，全场人走了一半，留
下学生会团委的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后来柳系舟回来也说与其出去替鬼子汉奸打工，不如自己
去闯荡，饿死也比受鸟气强。”“准备考什么专业的？不会还是计算机吧，我记得你学的很烂
哦。”“心理学。”“好啊，很好。”“那你呢？”“可能回家吧，反正老爸会替我搞定工作
。本科生在我们那个小镇还是混的开的咯。”“女孩子，安稳些也很好啊。”“上次没给你添
麻烦吧？”“上次？哦，你说圣诞节啊，没关系的。你呢，还是一个人么？”“不会啊，呵呵
，我有很多的好朋友啊，坐我对面就有一个啊。呵呵，我很快乐，你不用担心的。”我知道她
在撒谎，一个快乐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孤独地在雨中走。
考研的成绩在最后一个学期初出来了，我没有上分数线，我决定再考一年。老大准备回
山西，那里联系好了一个大公司。叶小四考上了公务员，我们取笑他照这四年的德行，以后八
成是个贪官污吏。柳系舟说有个要好的师兄，在深圳办公司，让他过去帮忙。他准备先进去学
几年，“等熟悉了就自己来搞”。我们逼问他那个暗恋的女孩子是谁，现在可以说了吧。他就
是摇头，说以后以后。
小羽要回去了，我去送她。她给我工作地址和电话，让我回家一定要去找她。“你还爱
我么？”小羽从车窗里问站在站台上的我。我不做声。小羽叹气道：“就是骗骗我也好啊！”
我对她笑笑：“我依然很爱你，不骗你，但是你别当真。”小羽拉上窗子，我看到她哭了。
朋友们一批批地送走，老大和叶小四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喝酒喝到天亮，吼完了所有
记忆里的歌，大家说着将来结婚生孩子，发财离婚；大家回忆着过去四年里的点点滴滴，老大
鼾声最响亮，我总借用别人的梳子和牙膏，老三歌唱的最好却没女朋友，叶小四脚最臭酒量也
最差。最后终于散去了，站台上我和柳系舟一直挥手挥到看不到火车为止。
“你知道楼小雨怎么样了么？”柳系舟问。“我不知道。”我有些内疚。“她考上了北
大的研究生，已经走了。”我替柳系舟拉着包。临上车的时候，他对我说：“你不是想知道我
暗恋的那个女孩子是谁么？等火车开了我告诉你。”他挥挥手机。“小子真麻烦！”我送他上
了车。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我收到了他的短信，只有一句诗：“小楼一夜听春雨。”
做新娘子的女人是最漂亮的，那天小羽很漂亮，看上去很幸福。新郎看上去是个很稳重
的男人，据说是个混的很不错的白领。我送上人情，向新郎新娘告辞先走了。路过街边的宠物
商店，看到一对对的亲嘴鱼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地嬉戏，不断地亲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