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明去世已一年了。这一年来影坛乏善可陈,更显大师离去后的寂寞。
在我心目中,他就是电影。
初看黑泽明的作品,是在两年多前。那时我刚迷恋上电影,怀着一种无法抑止的热情接触关
于电影的一切。某次从一位电影同好那里一口气借了十多盒影带,其中就有《七武士》。
那是彻底的震撼。一个新的世界————电影的绝对世界———在我面前展现了。
日本中古时代,七位武士在道义的驱使下,带领一个穷山村的农民击溃了山贼的进犯,保卫
了农民的家园,其中四名武士献出了生命。
简单的情节,并不多的人物(七位武士,百多名农民,四十个山贼),简陋的武器(刀、
剑、长矛、棍、三支火枪)和更加简陋的场景(一个偏僻穷困的小村庄)。然而,在黑泽明的演
绎下,却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一场关乎道义,关乎生死存亡的残酷战争。其展现的一次次战斗场
面惊心动魄,恢宏跌宕,同时,其性格刻划、人性披露与人道关怀却又那样丰满、细腻,具有一
种令人颤栗的动人的温柔。
三个半小时片长,在两年多时间里我看了不下十多次。
后来,一次偶然机会,我看到了《罗生门》(是盗版VCD,不用说效果很差),再次被黑
泽明通过摄影机的运动揭示倾慕、爱欲、羞耻、惊诧、恐惧、绝望等微妙、敏感、颤动不安的主
观情绪的惊人技巧深深折服。当年(1951年),正是这种技巧使威尼斯影展评委大吃一惊,
使黑泽明,使日本电影扬名世界。
前年我到北京电影学院当旁听生时,借阅的第一部影片仍是黑泽明的,这回是《蛛网宫
堡》。在视听室16英寸的电视屏幕里,在戴着耳机仍能听到相距不到一米的其他电视的种种奇
怪声音的环境里,黑泽明无与伦比的光影世界,被内心不可理解的疯狂所驱使并毁灭的人物紧紧
地抓住我全部的想象。
黑泽明的世界具有一种绝对,一种纯粹。他的人物也拥有这份绝对与纯粹。他们往往是孤独的,
因为他们唯一的主宰是自我意志。他们常常是一个人面对世界。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对抗整个
世界。无论战胜或失败,或同时既战胜又失败,都无损于其惊人的完整与悲剧意义上的优雅与崇
高。能够创造出这样的人物与世界,会是怎样激烈、深刻、敏感而高贵的灵魂!
再也不会有黑泽明了。但他是不死的,因为电影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