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城外,一家小小的饭铺里,风俏染数了数袋中的钱。
“只有十两七钱银子,这点钱怎么够用。都是你,太不小心了,连个钱袋都看不住,早知不把钱交给你保管了。”
“俏染,我也不是故意的。”唐碧心可怜巴巴地说道。
“算了,先吃饭吧,填饱了肚子再想法子。”风俏染收了钱,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二端了饭菜过来,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往回头望,摇头叹气,“这世道啊,连做奴才的都爬到主子头上了。”
唐碧心听他说得好笑,信口问道:“小二哥,你说什么呀,什么奴才主子的。”
小二向店外努了努嘴,“两位姑娘你们瞧,真真是好笑,也不知是哪家不成气的少爷,被个丫头指着鼻子骂呢。”
两人抬头看去,果见店外停了辆马车,车前立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搭拉着头,也不知为了什么事,正被赶车的壮实婢子训叱。
“你怎么一点志气都没有,赶你都赶不走。还敢跑到这里拦车——”
风俏染见那少年好不面熟,原来竟是在那次龙涎香拍卖会上遇到的白秋欢。她心下大异,暗道:“津阳城离这不近啊,他来这里做什么。”
白秋欢被那小婢骂得抬不起头,差点要滴出泪来,“素云姐,我只想见上你家小姐一面。”
“白公子。”车内响起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带了几分不悦,“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这又是何苦?”
白秋欢立即感动得流下眼泪来,奔到车门前,“羽衣,你终于肯理我了,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也心满意足了。”
“走开。”素云跳下车,一把推开了他。
又听车内一人道:“算了,羽衣,别太难为了他,让他跟着来吧。”他的目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掠过店内诸人,落在风俏染身上,停驻了片刻,“走吧,别误了行程。”
“是。”素云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回头叱道:“喂,你还不快走呢,等着人请你。”
白秋欢欢天喜地,紧紧地跟随了去。
唐碧心撇了撇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屑地道:“这种男人,真是好没志气。”
风俏染道:“那依你说,你觉得哪种男人好?”
唐碧心笑道:“我心里想啊,就象阮大哥那样的。”
“哧。”风俏染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碧心,你才见过他几面,怎就认定他好?”
唐碧心两眼熠熠发亮, “我就是觉得他好,我一见到阮大哥,我心里就很喜欢。”
风俏染笑道:“你呀,真不害臊,连这都敢讲出来,我跟你说,你要真跟了他,到时不哭鼻子才怪。”
唐碧心道:“咦,听你这话说的,你是不是也为他哭过鼻子?”
风俏染瞪眼道:“再胡说,我赶你回去。”
唐碧心笑着挽了她的手,道:“开个玩笑么,我知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会,唯有你不会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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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我再也走不动了,要歇一下。”唐碧心香喘吁吁地爬到路边一块青石上,赖着不肯再走。风俏染道:“你不走,那我可走了啊,我可不想露宿野外。”
唐碧心头摇得像拨浪鼓,脱口道:“早知当初没有把马卖掉就好了。”她一提起,风俏染立即来了怒气,“你还敢说,你居然把我的红线卖掉,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好俏染。”唐碧心楚楚可怜地望着她,“我那时肚子实在是饿嘛。”
风俏染心下一软,“真是不该带你出来,快起来吧,再走两个时辰就到渤海城了,我们进城了再想办法。”
唐碧心苦着脸道:“再歇会好不好,打死我也走不动了。”她不断地揉着自已的脚,“要是有辆马车多好,就那么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不用走路。”
风俏染白她一眼,“作梦去吧。”她走了一整天,也觉得十分辛苦,索性也在青石上躺了下来,仰头望见天上慢慢聚集的黑云,吓了一跳,“不好,要下雨了,碧心,我们快去找个避雨的地方。”回头只见唐碧心手舞足蹈,“呀,那边真的来了辆马车,而且朝这边来了,我们去搭个顺风车吧。”
风俏染只稍稍看了一眼,“算啦,没甚么意思。”
唐碧心挺了挺腰,“以我唐二小姐的美貌,想来去搭个顺风车也不难。”
风俏染笑道:“得了,没看见天这么黑,谁瞧得清你呀。”
“这不是还没全黑吗。”唐碧心一骨碌地爬了起来,奔到道中去。
那马车“嘎”的一声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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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上车,雨点立即如豆般倾泄了下来。
幸好这马车的设备十分高级,早已备了遮雨的油布,这一拉下,便遮了个滴水不漏。
厢门处放着两颗夜明珠,照得里面一片亮堂。车厢极其宽大,其装点摆设无不精致华丽之极。一个俊逸男子斜倚在貂皮软垫上,怀中拥着个美人,懒洋洋地听她唱着小曲,双眸微阖,似是
十分陶醉,看她们上车,向她们笑了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阮大哥。”唐碧心大喜,“想不到是你,真是太好了,俏染,你瞧,是阮大哥的车子哩,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
风俏染一见阮北辰,便有些不自在:“我不坐了,我要下去。”
“干么呀。”唐碧心死命地拖住她,“你看雨下得那么大,况且阮大哥又那么熟。”
风俏染无奈,只得伴着她坐了下来。
阮北辰微微一笑,目光在她身上流过,向着唐碧心道:“唐姑娘,雨大风寒,先喝杯酒御寒。”身边的美人立即倒了酒递过去。
唐碧心见那酒盛在玻璃杯中,色泽如琥珀般,鲜泽动人,奇道:“这是什么酒,我怎么从没有见过。”
阮北辰道:“这是从西罗国进口的葡萄佳酿,女儿家喝了有美容养颜的特效呢,尝尝看,较之女儿红有何不同。”
唐碧心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小心地抿了一口。
阮北辰道:“风姑娘不来一杯。”
风俏染摇头。那美人掩口笑道:“这位姑娘别是没有见过,就不敢喝吧。”
风俏染脸色一澟,已是微有怒色。唐碧心放下杯子,握着双颊,笑道:“我的脸好烫,想不以这么甘醇的酒竟是这样醉人。阮大哥,你可害苦我了。”
阮北辰笑道:“刚喝就是这样,不如这样,云儿,你唱一首给唐姑娘醒一醒酒。”
那云儿张口唱了起来。
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对人前乔做作娇模样,背地里泪千行。
唱腔倒也婉转动人。
阮北辰拍手称好,饮了半杯酒,道:“不错,云儿,接着来。”
听那云儿又唱:
三春南国怜飘荡,一事东风没主张,添悲苍。那里有珍珠十斛,来赎云娘。
阮北辰笑着将她拉到怀中,“宝贝儿,你可是变着法儿叫我赎你,赶明儿我就去和妈妈说。”
云儿眼波欲发妩媚,一股糖似地粘在他身上,笑道:“这个奴家可不敢妄想,公子身边那么多美人,哪个不比云儿强上十分。”她向风唐两人一指,“你瞧,她们两个可比云儿强多了。”
话音未落,便听脸上“啪”的一声,已经挨了重重一个巴掌。只听风俏染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拿我们来比。”
“呜,公子,她竟敢打我。”云儿哭倒在阮北辰怀中。
阮北辰正色道:“风姑娘,说什么李云儿也是阮某的人,纵有什么错,也轮不到姑娘来教训吧。”
风俏染哼了一声,“稀罕么,碧心,咱们走。”
唐碧心吞吞吐吐地道:“俏染,有话好好说么。”
风俏染气结,“好,你呆着,我走。”伸手推开车门,跃了下去。
唐碧心大叫,“俏染,你回来。”哪里还有人应,唐碧心着了急,回头道:“阮大哥,怎么办,外面下那么大的雨。”
阮北辰伸手把李云儿往旁边一推,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大的脾气。”
唐碧心小心翼翼地道:“俏染就是这个脾气,只是外边的雨这么大,天又要黑了,这万一着了凉——”
阮北辰皱了皱眉,叫道:“雷腾,返回去。”回头只见风俏染站在一棵大树下躲雨,雨势滂沱,那娇小的身子在水幕中欲显单薄,看得阮北辰心里一阵阵发阻。
“上来。”车子在她身边停下。
风俏染扭了头不理他。阮北辰又是急又是笑,咬牙道:“算我求你行不行。”
风俏染道:“不用你求。”阮北辰跳了下来,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唐碧心道:“俏染你真是急脾气,也不瞧瞧外面多大的雨,瞧,身上全淋湿了。”
风俏染浑身上下俱已被淋了个湿透,连打好几个喷嚏,一眼瞥见那歌女云儿,立即皱起了眉头,“碧心,拿帘子把这里遮了。”唐碧心一愣,“哪里有帘子?”
风俏染伸手将座上的一条细绒羊毛毡子拿了起来,往中间一挂,立即在厢内分出了两个小小的空间。
唐碧心道:“我去拿点酒给你驱寒。”说着,过那帘子那边去。
风俏染听到那边悉悉索索找东西的声音,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浑身阵阵发冷,她闭上了眼,抱着肩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有人掀帘子进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火也似的滚烫。风俏染连眼皮也懒得抬,依然合睫道:“碧心,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只听耳边阮北辰低声道:“把衣服脱了。”
风俏染吓了一跳,蓦然睁眼,“你,你要做什么。”
阮北辰道:“别像个刺猥似的,我拿了干衣服给你换而已。怎么,是你自已动手还是让我来。”
风俏染便叫:“碧心。”
阮北辰道:“我点了她们的睡穴。”见她一脸警备的样子,笑了一笑,“你放心,我若是要用强,就算有十个你也没了,又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风俏染倏地飞红了脸,“我自已来吧,你先出去。”
阮北辰微微一笑,出去了,过了半日,问道:“好了没。”不见回答,心下奇怪,掀帘进来,只见风俏染已换下内衫,抱着外衣倚壁昏昏地睡,两腮红透得如涂了胭脂般,倒也鲜艳可爱。想来淋雨后身子烧得厉害。阮北辰看了一会,叹了口气,伸手拿了外衣,给她穿上。
他怕惊醒她,手法甚是温柔,正在替她束上腰带时,忽听她在睡梦中格格地娇笑了一声,突然张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好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
一道闪电劈过,透过的窗子照见她那微扬的头,满溢笑容的脸,梦幻一般的表情。
阮北辰从车厢内钻了出来,坐到了驾车座上。
“公子,你怎么出来了。”雷腾吃惊地道,“这雨下得这么大,还是快进去吧。”
阮北辰一言不发,接过了他手中的驾鞭,狠狠地在拉车的马儿身上抽了两下,那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风驰电掣般地向前驰去。[ 此贴被祝余在2006-05-24 19:40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