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从学校回生科院的路上，我看到一个人在拉二胡。我是先看到的，因为我耳朵里插着耳
机，正放着很响的音乐。
我向来讨厌乞丐，特别是每天都来讨的那种。但是对于那些特别老的，或者肢体残疾的，我
却难免同情。一般而言，我常常是避道而过，我想我是怕自己伤心。
但是今天我忘记了，我的心情还沉静在海德格尔的美妙世界里。当我意识到我将走近那个拉
二胡的人的时候，我已经走近了。
我听到了二胡的声音，是不久前去世的高枫的那首《大中国》。尽管耳机的分贝很高，但是
我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那段激昂的旋律。这是我非常喜欢，非常感动的一首歌。在这样的场合听
到这个曲子，我乱了。
那是一个盲人，我看到他的眼睛紧闭着，我想他也许从来就没有睁开过。他的脚打着节奏，
带动着一个传动装置，敲击后面的锣，声音很亮。
我很乱。我只是拼命地走快来，我想看不到，我想听不见。我不想面对自己的脆弱。
然而当我离开那个世界以后，我更乱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跑回去，在那人面前的小箱子里
放了一枚硬币。
我抬起头，感觉到对面走过来的一对男女正在看着我，而边上一个等车的妇女也看着我。我
有些心虚，我很害怕。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看我，但是我感到自己的浅薄，我的虚伪。
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迷迷糊糊的。我听到的是那种高昂而凄厉的二胡声，看到的是那双紧闭
的眼睛。二胡是用蛇皮做的，所以二胡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有一种生命的气味，而那样一个人在演
奏它。
我不知道谁更值得同情。我想我对生命的感悟肯定不及他。我本来以为自己这些天来读了不
少的书，有了不少长进。可是我平常谈论的那些概念，在二胡声中什么都不是。
我想我还是很乱。我说不清楚。
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一个公共场所，一个流浪艺人乞讨演奏的却是一首主旋律作品，这
无论如何是一种讽刺。
但是这不重要。对于我，这没有价值。
我在想我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在看到/听到这个二胡的时候，我能做的真的
只是放一个硬币吗？
我的耳边一次又一次响起那个打着拍子的旋律。我乱了。
也许是乱了的我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