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嫁给你吗？”她抬头问，他低头答：“可以。”
(一)
那年冬天有些温暖，是个暖冬。
春节前，他坐了三十九个钟点的特快火车来到赣江边的一个小镇，那是他外婆家，她是他外婆的邻居。刚来的那天上午，他们在窄窄的楼道上认识了，当时她穿着一件白底青花花，有些旧的夹袄，正埋头在楼口做清洁。她叫兰，据说她父母是针织厂的第一批下岗工人，她父亲爱喝酒，酒后常常吼叫着打骂她，但从未听见她的哭声。
他和她聊了起来，她很漂亮，像朵要抽葶的春兰花，但表情冷漠；她眼睛很大很专注，眼神后面仿佛隐藏着一颗神秘的星球，她是属于那颗神秘之星的，她的眼睛就是那个星球开启的窗户；她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音，像沉郁着的萨克斯，孤寂而高贵。他教她折纸鹤，他折了七种颜色的纸鹤，而她只要了那只白色的，他带她沿河看飘飞的柳絮，放风筝，捉迷藏……
一天晚上，他带她去逛夜市，买了一个粉色的发夹送给她，他为她戴上，在五彩的灯光下她很美，很美……
(二)
寒假结束了，他该回成都了。在车站，她突然抬头盯着他问：“长大后，我可以嫁给你吗？”他急急地说：可以。然后上了火车，火车颤动着开动了，她捏紧那只白色的纸鹤追着火车跑了很久，可是火车还是开走了，带着她的心，越开越快。
那年，那月，那日，她刚好10岁。
(三)
她开始不自觉地写信给他，但是他没有回信，只是逢着节日寄来一张小卡片。
她继续给他写信，一直到她中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告诉他要来成都，他们已经8年没见面了。那天她穿着白底蓝花的布衫，茉莉花色的长裙，高窕的身子出现在站台上，有些瘦弱，但是很纯，很纯……他和玮，他的未婚妻把她接回了家。
随后，他们三人一起生活了二个多月。临走，她抬头矜持地问他：“如果你不和玮结婚，我可以嫁给你吗？”他笑了一笑，说：可以。
(四)
她继续坚持给他写信，他依然没有回信，还是给她寄卡片，偶尔也寄些三毛的作品。
一次，她在信上说：那年，他送她的纸鹤不见了，找不到，好在，她按照他教的方法折了两只，放在一个盒子里了。她告诉他，她喜欢《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骆驼》还有《雨季不再来》。
(五)
过了一年，三毛死了，歌王还活着。
她考到了成都，他和玮已经结婚了。
又过了一年，玮去了加拿大，说是在那边安排好了再接他过去。
玮走后，他天天上网溜达，还开了间花店，取名兰心；她天天用功读书，也学会了上网，妮称：Orchid。情人节的晚上，她希望他来看她，他没来，她就在学校后门的一家网吧上了网，人很多，她疯狂地加着好友，又疯狂地把他们拖进“黑名单”，她好失望。半夜Orchid加了他，他处子似的问道：“这么晚，还有兰花开？”Orchid忧怨地说：“等你！望尽窗外春末的昏黄清冷到枯死的一刻……”他回了一句：“等你！如同希望的将来寂寞的原野泛起蔷薇色的花浪……”随后，他成了她最好的好友。他们胡乱地聊开来，她把他当垃圾站尽情地倾倒着头脑的垃圾，他把她当情MM，小心地呵护到心底，他们各自守着网交的秘密，永不相见，谁也不知道网上的他（她）就是他（她）。她常常自问：他真是他好吗？见到他时，她又想：他决不可能是他，他比他小了10岁。
他们同居了，很疯很狂。
二年后，他去了加拿大，把兰心留给了她。临走时，她抬头小小心心地问他：“如果你和玮离婚，我可以嫁给你吗？”他低着头说：可以。
(六)
她不再去上网，他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工作，她整天瑟缩在兰心里照顾着他的那些兰花，她对那株素心兰特别关爱，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总之她要看着它才会有心安。
她依旧给她写信，他也依旧没有回信，只是逢着节日寄来一张异域的卡片。
(七)
10年过去了，他回到了成都，回到了兰心。他从玮的手里接过了自己的“绿卡”。他走进兰心，迎着兰香，他看见她还是穿着一条茉莉花色的长裙，像那朵开放的素心兰，瘦瘦的，只是比以前更瘦了。
他送她去医院。临走前，她抬头固执地问他：“如果我的病好了，我可以嫁给你吗？”他揍了揍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地说：可以。
(八)
一天，她让他扶她出去走一走。
十月天了，秋好凉，她精神却出奇地好。她拿出她的所有财富，他寄给她的所有卡片，给他。她小心地从怀里取出那年他送她的粉色发夹，要他给她戴上，要象那时一样。他为她戴上，象那时一样，他突然发现粉色已经退去，发夹上正开放着一朵洁白的兰花。秋阳的金光洒在她身上，好安祥，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微笑着问他：“来世，我可以嫁给你吗？”他摘下眼镜，闭上眼睛，吻了她，说：可以。
她轻轻地打开封闭多年的盒子，在飘舞秋叶的秋风中放飞了她的纸鹤，她满足地合上了那颗神秘之星开启的窗户，她回到了自己的星座。
(九)
花开花落，冬又来，他依然用赣江的清水养着那株素心兰，守着他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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