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整个身体都在依靠桌脚来支撑了。伸手去拿酒杯的时候,手臂晃倒了一个空酒瓶。那瓶儿
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转起来。于是她歪着身子咯咯地笑:
“你醉了。”
“是的。醉了,我本来就醉着的。”
“我觉得……你不值得。”她说。
“是的。我知道。”他醉得已经没有力气再想了。
“知道了还做?”
“是的。”
“唉。……”她轻轻叹气,“你真的要醒醒了。”
他干脆拉开椅子,仰天躺倒在地板上。“今天好舒服。”
“呵呵。假的吧。”
“不。真的。能够有你这个朋友陪我。谢谢你。”他渐渐合上眼皮了。
“你明天真的不去么?”
“去哪?”
“去送她呀。我想你应该去的。不管怎样。”
他久久没有出声,像是睡着了。
她轻轻又叹口气。“我也醉了。”她也倒在地板上。
“不去了。我真的不去了。”他终于呼出一句。不知是酒花还是水珠,从哪里滴了一滴在脸上,
咝地一声,被烫红的皮肤吸干。“也许明天真的是另外一个人了。”他说。
“你早应该如此的。”
早上。“喂,醒了了。天塌了。”她硬是把他从遥远的梦乡拉回来。
他很不情愿地睁开眼:“什么事呀?一大早大叫大嚷的。”
“你的手机已经响了好几次了。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你。……”
他忽然重重拍一下头,想起什么来。抓过手机来,打开短信。上面写道:
“我以为你会来的,……你在哪……”他看表。
猛地一个翻身起来,飞快地穿外套和鞋子。
“你不是说不去的么?”
“不,我要去的。我,完了。来不及了!”
“好吧,我送你去。”
“好,谢谢。”
汽车飞速行驶。他不停看手表。终于忍不住说:“再快点好吗?”
“我刚学会开车的。这已经是极限了。”她笑着说,“除非你真的不要命了。”
他笑不出来。她还是又提速了一挡。
他的脸上开始冒汗,一溜一溜的难受。手不停地搓着,好像总放不对位置。
“等等,再等等。”他心里说。也许说出口了点,被她听见了。
“什么?”
“哦。没什么。小心点开车。”
“老实说我能开这么快真的有点始料不及。”她聚精会神,连笑的功夫都没有了
。“嗯。”他连回答都想不了了。紧张。手里的汗把衣袖搽湿了。
机场到了。车还没停稳,人一下去了。奔跑。全力地。在过道和楼梯。穿过人群。从涌出来的人
群中钻进去。再跑。来不及喘气。明知道时间一定已经过去。没有放弃,不知道达不到目的之后
会怎样。没有放弃,即使为了没用目的的努力。头脑再也想不起什么。只知道方向是那里面。
直到,被人阻住。
停下脚步。玻璃的那一面,一架飞机往跑到远方,腾空而起。
默默的。滞立。已经没有感觉。灵魂与肉体分离。一切生物与非生物,结束。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客观,也没有自己。他死了。或者,活了。从死到生,和从生到死。
都是无限残酷的过程。
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没有说话。
他忽然感觉到身后的人。转头,笑了笑。表情有点不自然。但还属于笑。
她也笑一笑,“来不及了?”
“没赶上。”他耸耸肩,做个鬼脸。
她望着玻璃墙。
他也望着。一分钟后,他把头收回来。
“走了。”他叹声。“我们也走吧。”
“噢。”她说。两人并肩出去。他回复常态。
忽然他停下来。拿起手机。
“不用打了。飞机上现在不能开手机的。”她说。
他茫然,慢慢地,把手机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