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记
王在田
一
左侧牙根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出现问题,不得不把咀嚼工作完全交给了右侧;加上持续的牙龈肿胀,终于迫使我这个懒人去全民牙医洗了一趟牙。
牙医说我的左下方智齿长歪了,同旁边的臼齿形成了一个牙刷无法触及的死角,食物碎屑很容易在此淤集造成炎症;加之我刷牙一向很用力,反而加剧了牙龈发炎,造成长期肿胀。
祸不单行,由于这颗智齿难以使用普通牙具清洁,上面已经形成了一个蛀洞,使食物更容易嵌在这里。
最后他总结说:这颗左下智齿是万恶之源,必须拔掉。
我对拔智齿是有心理障碍的,觉得除了截肢以外,天下最可怕的手术莫过于此。为了慎重起见,我决定去国大医院再复诊一次,如果确定需要拔的话就在那里做手术,一是觉得医院比私人诊所有保障,二是觉得公立医院应该便宜些,至少可以拿到政府补助和用公积金缴付。
根据去医院看病的程序,我首先去Clementi Polyclinic开介绍信。挂号时才知道这家综合诊所没有牙医,反正我只是走个程序——这里有牙医给我看我还不放心呢——请一位外科医生给我开了封介绍信。去服务台预约医院时管事的马来大妈对我说:其实你去医院看病,那里的牙医部门一样是私人的,哪怕有我们的介绍信也便宜不了多少。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接茬说:亚历山大医院比国大医院稍微便宜些,你就去那里看吧。
二
于是我一月八号去亚历山大医院牙科,护士首先给我拍了个X光片子,然后把我带到牙医那里。这回是个女牙医姓郑,她看完之后同样建议我把左下智齿拔掉,而且变本加厉给我设计了一套一揽子方案:在两星期内分两次拔,首先把左侧上下智齿拔掉,伤口愈合后再拔右侧两颗。她指着片子说我的右下智齿也没有长正,将来会产生类似左侧的问题;而下面的智齿一旦被拔掉,上面的智齿也就成了摆设失去了作用,还可能会咬到下侧智齿拔除后裸露出来的牙肉,不如一起拔掉以绝后患。
我头大了三圈,不过还是清醒地追问她:上方智齿不拔的话究竟是will还是might咬到下方牙肉,她说是might;又问她连带着拔上边这颗牙是否会线性扩大伤痛,她说不会:主要是下边的智齿很大很难拔,得切开牙肉,再把牙齿锯成几块后分别拔出来,会造成一个大伤口,得静养几天;与之相比上面的伤口并不严重,很容易愈合。因此,拔上面的牙是“拔牙”,只要三十块钱;拔下面的牙是“手术”,得三百;而且无论是否连带着拔上方智齿,她都是一样地开五天病假。
我稍稍感觉轻松了些,订了拔牙的日期,告诉郑医生我得考虑一下是否拔左上智齿,在手术前通知她,她说可以。
接下来两周有一篇论文要改完后重新寄给编辑,忙得晕头转向,直到做手术那天上午我才静下心来考虑了一下,觉得好好一个器官没出问题之前还是留着的好,哪怕没用。就此决定只拔左下智齿。
预约的拔牙时间是星期一下午三点半,我估计着拔完牙当晚吃东西可能悬,就赶着三点在AnchorPoint狠狠吃了一顿,细细漱了口后去医院。到了之后先签了个申请用公积金支付医药费的表格,等到四点左右进入日间手术的准备室。
三
一个老护士捧给我一套袍子,让我把全身衣服都换下来锁在柜子里,我问她可不可以戴眼镜进去——我想看看手术全过程——她迟疑了一下,说你要是没眼镜走不了路的话就戴着吧。然后叫我在一个印着我名字的小牌子上签了名后绑在我手腕上。这是用来验明正身的:过了五分钟一小护士过来招我进手术室,验证了我手腕上这块牌子上的名字后又问我是不是签字人,确认后才带我进去。弄错了人拔错了牙可就好玩了。
手术室里郑医生正守株待兔呢。我告诉她只拔左下智齿,她答应了,把我放倒在床上,让我张开口,说要给我上点“cream”。我乐滋滋地任由她给我在牙龈上抹了一圈“cream”,忽然发现这玩意苦得要命,就哭喊"bitter啊!bitter啊!"郑不置一词,通知我她要做局部麻醉了,然后就针筒伺候。她先后取了三个点注射,过不多久我就变得很木讷了。
这时她的三个助手上来用一幅蓝布把我头部罩住,只剩口腔通过一个小洞露出来,于是我再也看不到医生的动作了。感觉她首先拿钻头对着这颗大槽牙狠狠钻了一通,估计此时智齿就已经分崩离析了;接着她没立刻拔,而是干了些别的事,我既看不见又没什么感觉,实在不知道,估计是把周围的牙龈切开以便于拔牙;再下来就是真功夫了。我算知道了,这牙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两臂一晃没有百八十斤力气是不行的:虽然我口腔已经上了麻醉,但还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郑女士好像在奋力从木板上拔出一颗钉子,而那块木板——很不幸——是我的牙床。
这一步很快,郑很快就在我耳边低语:你的牙已经出来了。我牙牙学语表示赞赏。
接着她为我缝合了伤口,将一块纱布敷在伤口上让我咬紧,然后让护士把蓝布掀走。我重见了光明。郑把我的牙包在一个塑料袋里递给我——被切割成了三大块以及四个微粒。她让我坐起身,确定没有晕眩症状后与我道别。我回到手术准备室,刚才那个老护士让我换回衣裳,然后坐一会养养神。这时是傍晚五点,我身边一个小伙子正要进去拔智齿,好奇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四
老护士忙完了才回来招呼我。她教我怎样换纱布,说术后六小时内流血是正常的,用纱布压住伤口咬五分钟就可以了。如果实在流血不止的话得回医院来处理;三天之后面颊会肿得最严重,不用担心,但千万不能热敷;术后不能劳累,不要抽烟喝酒;要把给的抗生素吃完,止疼药不疼的话就不必了;饭后要漱口或刷牙,保持口腔卫生,防止细菌感染伤口;blahblahblah。我嘟囔着问她:我刚拔完了牙,牙床一定会肿,牙一定会松,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刷牙,她说无妨。
预约完了拆线时间,我就走出准备室,到外面领账单取假条拿药,账单上虚开的金额是将近六百,然后政府补贴二百多,剩下三百从公积金户头里扣,自己不用掏钱。比较一下,同在外面私人诊所里拔其实没差多少,那儿拔颗智齿也就三百上下。
本来打算拔完牙鲜血淋漓呼天抢地地坐辆出租车回去,现在感觉嘛事没有,小农思想又作祟了,结果还是坐公共汽车回的家。路上我突然琢磨出一个问题:护士要我咬紧纱布,可我伤口处都没牙了,还拿什么咬呢?我现在紧紧咬住的,无非是旁边的两颗臼齿而已,那纱布岂不是仅仅浅敷在伤口上而已,没有起到压迫止血的作用?
担心了一路,回到家换纱布时才松了口气:第一次在准备室里换时那块纱布被血浸透了,这一块好了很多,只有83.14%的面积有血,此后以定比缩减,敷完五块纱布后我觉得血已经止住了。
虽说老护士告诉我回去就可以吃东西,我不太放心,回到家煮了锅绿豆汤,等到十点多才喝了一碗。喝完后没敢刷牙,因为从许多专业网站看到拔牙当日不应刷牙;又不敢用漱口水,怕刺激伤口,最后还是拿清水仔细地漱了口。
回到家不久口腔就逐步恢复知觉,伤口开始有痛感。我立刻吞了两片止疼药把它压下去,睡前又吃了两片。手术前我被同事Tracy吓得不轻,她说拔完智齿当晚疼得不行,止疼片压根不管用,愣是一宿没睡着觉。我做什么事都是作最坏打算的,这次也不例外,早已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与病魔作斗争,甚至在枕头上铺了毛巾以防半夜伤口又开始淌血。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美美地睡到次日日上三竿,一点都不疼。医生开给我的四大包止疼片只吃了四片就光荣退役了。
五
接下去的一周天天喝粥,头两天是绿豆粥,然后是绿豆糯米粥,最后是大米粥,弄得我整天觉得饥肠辘辘。为了保持体力,喝粥的同时又喝了一星期的骨头汤,我家的灶台日以继夜在孜孜不倦地煲汤,真辛苦它了。
饶是喝了一周高汤,没有干货下去还是不成。这次拔牙我倒是没什么疼痛,但腮帮子上的肿经久不退,而且这一周新陈代谢特别快,整天上厕所。我分析下来是因为这毕竟是一个大伤口,周围的牙龈组织受了损伤,引起患处炎症。之所以要把抗生素吃完,就是为了防止感染把细菌不管好坏一古脑儿杀光以绝后患。肌体在与炎症的不懈斗争中大量消耗养分,尤其是水,于是就表现为排尿特别频繁。为了及时补充,必须大量喝水,并且摄取高蛋白。
问题是哪去找不用花力气咀嚼就能大量摄取的蛋白质呢?好办!我去IMM买了六块钱鲑鱼,回来切成片蘸着芥末吃,又好吃又新鲜又有营养。
不过吃完我一激灵:糟糕,傻了!这生鱼片带的菌可不少,我这抗生素不白吃了吗?而且芥末是刺激性的,又上火,只会加剧炎症。。。还是得感谢老爸老妈给了我一幅好身板,吃错了这么多东西居然还是一点事没有。
接下来吃什么呢?一个没牙的单身汉日子可真不好过啊!还是弄点番茄炒蛋糊弄过去吧。
手术五天后去医院拆线。只不过是把线剪开扯出来而已,郑医生两分钟都不到就宣布大功告成,居然收了我27块钱,太黑了!我天真地以为这种术后煞尾工作是免费的,早知这么贵我还不如随便找家小诊所呢。她又递给我一个形似针筒的洗涤器,可以喷出水柱洗涤口腔,让我每顿吃完饭都要用它清洗拔除智齿后在牙龈上形成的空洞以防食物残渣在那里淤集,两三周后那里的肌肉组织自然会合龙。我问她一周后我要飞曼谷,会不会在高空因为压力差产生流血之类的问题。她说到那时伤口已基本愈合,不用担心。然后祝我旅途愉快,并提醒我要尽快把右侧智齿也拔掉。我愉快地同她挥手永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