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中惟独老三可以做我的老师，因为我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骄傲过，也骄傲不起来，若说有也只是近来的事，近来自己变得越来越浮躁，大概是因为考试的原因。老三面子上总是虚怀若谷，这是他为人的修养，但于他谈话便可知他的骨子里有股傲气，胡兰成曾说于张爱玲的房间里见到了兵气，于老三面前我似乎也感觉到。我们讲的话应不算多，他讲的每一句我听了便是记住了。有一次喝酒，我问司马怎样。他说应该不厉害的吧。我说，为什么。他说，因为不够勤奋。今日见闲情偶记，始知。
前些日一傍晚过来见老三躺在床上睡觉，本来是想借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去复印一下，我是想到便做的人，也不管他现在手头上有没有便兴冲冲地来，见老三睡觉，觉得不是紧要的事，便又兴冲冲的回去，遇见陈佳，晓庆在十八幢路边聊天。她们坐在石鼓凳上，我一见到她们便有些疯癫。我说，来来，抽烟。
我觉得很少有人懂得陈佳的美。有一次我和她在食堂一块吃饭。她问我那边住的好吗。我说，好的。她又问有蚊子了吗。我说，有的。她说，买些纱帐把窗糊起来会好些，便宜坊那边有。我说，晓得了。一段日子我很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碰到了便兴冲冲地说，借我闻下。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她从来都挺高兴，只有一次她说，全身都起来鸡皮疙瘩。我听了哈哈大笑。我喜欢她学着马小军的语调，给我买烟去。我说，好的，便跑去买烟。两个人一支接一支，她隔着烟雾见我的眼睛真美。
晓庆并不抽烟，晓庆的美在于她还是高中生。她不晓得前途怎么选择，一脸懊恼地向我们说，但她的懊恼却也是欢喜的，像以前在《红楼梦》里读到的嗔字。司马走在路上，我们一块叫他，他耳朵里听着音乐。他说正想逛去夜市，他们已经考完了试。晓庆说她也不知道做些什么，网路断了，没得上网，聊天。司马说他像热窝上的蚂蚁。我笑着说，司马，你怎么可以无聊。司马说，真的是无聊啊，然后跟我讲存在主义。晓庆笑着说，你看人家司马就是有深度。晓庆说，我们去唱歌吧。大家说好。后来陈佳有事没去，司马叫了沈剑和小么么。他们的歌我都是听过，晓庆的是第一次听见，声音干干净净的唱得真好。听她唱歌我觉得自己是属于八十年代的。
司马对我说盛夏的果实你总该会唱吧。说罢，沈剑和我大笑起来。我和他都和同一个女孩谈过恋爱，记得那会女孩离我而去，司马便和她好上了，我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也认得，但见了面并不打招呼，一半是因为不熟的缘故，后来女孩远他而去。这首歌大概他和我一样都是熟识的，心头深处总那么一道痕。于今，我是豁然的了，我后来在胡兰成的文章中念到有思无情四字，便觉得忽然懂了。司马说还是忘不了，他说后来与女孩交往中一直有她的高度在，因为她太优秀了。于我却不一样，我说，也并不见得那样优秀，在心里她只是四五位的光景，这是小哥生日的席上我对他讲的。我觉得他爱得比我真，读胡兰成的文字只看了《今生今世》里的十章我便觉出胡兰成的心性，那些掩饰是遮也遮不住的。于人我更喜欢张爱玲，干干净净的。张爱玲给胡兰成的信里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想来你早已是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时惟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小吉是小劫的隐语。胡兰成说这种地方尚见是患难夫妻之情。还说自己出亡两年都是张爱玲寄钱来，现在最后一次她还是如此。但兰成是怎么做的，婚帖上“原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两句是他撰写的。张爱玲说，你不给我安稳。于这句话中我味出世间女子的悲凉，纵然才情如张爱玲者。我对胡兰成骂过很多遍，其实也在骂自己。我身边有很多女孩子，也遇上过心性像张爱玲那样的，一开始我便懂得了胡兰成，于他的背影下见到些微自己的影子，未见书信，表面上见起来被人家抛弃，其实心里早就想到了离开，样子上还做得这样好看，着实卑鄙。
老三想来很喜欢胡兰成，于网上我见到他换了一张总统身像，在注解上引了胡兰成的一小段话，大有一统山河之势。再说下去他想来是要生气了。老三说，即使他有胡兰成的聪明也是说不出胡兰成文字的好。我觉得，兰成未必好到哪里去。周作人他们我并不熟悉，就张爱玲来说，我觉得着实有过之。胡兰成的东西还是能够找到痕迹的，像他手头上做成的一个又一个梦，美固然美，也美得好象没有痕迹。张爱玲的好，在她是一张现实女人的脸。兰成只是种在她身后的一株桃花。但他们仍旧太小，中国的东西太大，人们以为自己懂了很多就会沉入到它的圈套，初中时我念粱实秋的东西觉得太好，现在想想也莫过如此。后来人的东西，王小波我还是喜欢，中国的东西都压在人世的尘埃里，水浒，金瓶梅，都是如此，西游记我只见过电视里放的，上次听陶然老师讲课，说道如来佛祖说经不可以白传，亦不可以轻取之类，忽然觉得写佛界还是在写人世。惟独红楼梦，于人世的光影中见到超脱于人世的伟大。若说最喜欢，我到是选择晴雯，光是这名字我都会爱上她。宝钗，黛玉她们都是好的，宝钗自不必说她了，黛玉到底爱的还是自己，一个女孩子，她在宝玉身上求证的是对自己绝对的爱。晴雯于宝玉更像妻子。宝玉为她撕扇子，她为宝玉缝衣裳，宝玉是晴雯至死那会平常日子的好便都一股脑儿出来了。王小波的文字像石头，他垒成的东西像金字塔，只是死得太早。他的散文也是好的。我于他的文字里念到的是沉甸甸，就像对着照片里的金字塔，和以往的东西终究不太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