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黛玉身上来臆测雪芹
看《红楼梦》时老觉得黛玉就是雪芹，原因很简单，雪芹是先是诗人，而后是小说家；黛玉也
先是诗人，后是一位可歌可泣的女性。太虚幻境有对联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
无”。雪芹将宏大的现实归于红楼一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我都难以分辨。也许是身在身
在此山中的缘故，所以假使我的臆测成立的话，那么黛玉可以说是精神领域上的雪芹，而贾府的
最高权威贾母则可以说是对贾家恩重如山的康熙了。
看高阳著得《红楼一家言》可知，曹雪芹：他是一个遗腹子，出生时祖父曹寅刚死了三年，父
亲曹顒才死了四五个月，所以一下地就是热孝在身。而到了雍正五年，曹家因亏欠公款被操了
家，第二年，曹畲旒胰嘶鼐悄瓴苎┣凼鞘辍＃ǜ主煊窠指毕喾拢�
从曹雪芹十三岁到三十岁出头，这二十年的生活已无法考证，但我觉得可以从黛玉身上臆测他
的生活境况。纵观红楼全书，可以看出对于黛玉形象的塑造，雪芹是费了很大的心思，不管先是
用浪漫的神话主义，还是后来黯淡的现实主义笔法，诗人都是用诗来诉说聪慧.敏感的黛玉。红楼
是首诗，雪芹是诗人，我觉得都是因为有黛玉；无疑黛玉是诗的象征，是大观园中最有灵气和最
有才情的诗人。但就是这么一个具有艺术天才的女孩，虽然她很努力的试图融入贾府那个圈子，
但到头来仍是“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泪痕”（黛玉《桃花行》一篇）。所以我想以艺术
天才的黛玉入贾府所经历来隐喻才华超人的雪芹初到北京时的生活境况。
开头黛玉初到荣国府时，她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也许在常人
眼里黛玉进贾府是很幸运的，上有贾母的百般怜爱，下有宝玉的真心实意。这个远道而来的外亲
受到了这样的礼遇，我觉得很多的读者都会觉得黛玉跨入了幸福之门；但我相信雪芹本意决不是
这样，因为贾母对于黛玉虽然怜爱有加，但却无法给予黛玉渴求的真爱和精神的自由。宝玉虽然
对黛玉真心实意，但也无法逃脱包办婚姻的牢笼。所以凭多愁善感的黛玉是不难发现那隐藏在贾
府不可少的礼节下的冷漠和尔虞我诈。这从她到贾府的第一天就可以找到答案：作为一个没有母
亲的孤女奉贾母之命去求见两个舅舅，得到的却是一个“身上不好”，“一个斋戒”。如此两个
不见面，而且是两个最亲的舅舅。再加上后有黛玉丧父一事（第十四回），昭儿回报时，那贾府
的未来一把手王熙凤除了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外，只字未提黛玉的感
受，相反倒说了一大通叫她的二爷别沾花惹草的话。我想对此我们不难猜测黛玉在贾府里受的礼
遇中有多少是真诚的。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就不难理解在第十八回黛玉所作的《世外桃
源》里的那句“何辛邀恩宠，宫车过往频”，这句阿谀奉承的诗话了。但是我们不该责怪黛玉也
有一丝暧昧权贵的心，在寄人篱下的日子里，面对着惨酷的现实，就算心高气傲的黛玉也还是该
积极的试图融入那个圈子，因为她要时时刻刻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甚至有时连脸色也看不到。
当然黛玉经历的不大可能就是雪芹的经历，但我相信黛玉的诗，黛玉的精神全是雪芹的个人经
历。我们可以想见在雪芹的青少年时，举家进京去投靠主家满清王族时的那二十年生活。因为有
一说法曹家是旗籍汉人，隶属正白旗包衣（包衣是满洲话，即是家奴）是大清皇帝的家奴。）雪
芹身位一儒家，相信年轻时是想积极入世，想为恢复家业，报主龙恩而贡献自己的才华。但在蛇
蝎横行的大家族里，我想雪芹会觉得那是个连奴婢也难以立足的地方，更何况素性放达，才高八
斗的他了。
所以，我们才会看到第二十七回的黛玉《葬花诗》中她的无奈和哀怨：对于一个在单纯官僚家
庭里长大的心高气傲地黛玉，要想在充满欺诈和阴谋的环境里生存，没有隐忍曲承，装愚守拙的
做人原则是难以想象的；但她是毫无算计的，凭着少女的纯真感情去对待贾府里的人和事。宝钗
被她讥讽过，湘云被她恼怒过，北静王也被她骂为臭男人。难怪那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
断有谁怜”会出于她之口。我想类似的事在雪芹身上也肯定存在。从其好友敦敏写的《题芹圃画
石》：“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余奋笔如椽笔，写出胸中块垒时”。可以想见雪
芹的生性和遇到的挫折。我们不该怪黛玉或是雪芹疏于人事，错就错在他们那自由纯真的心灵处
在那“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现实里。但那时的黛玉从她对过去的一切哀怨中可
以看出，她还是想在贾府里好好争取幸福的。因为有“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这样
的诗句。所以可以说黛玉对自由人性和美好幸福的向往还没有被外界的黑暗所完全压倒。但在那
风刀霜剑的现实还是让她不得不发出：“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
便是红颜老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悲叹。此时的少女似乎隐约看到了自
己的多舛身世。
而从黛玉的后一首长诗也就是《风雨词》里，我们就可以看到黛玉诗中在秋悲旋律下的那种强
烈的生命情怀的感伤；这个敏感聪慧的少女，渴望自由和真挚的爱情，这个本该用她所特有的敏
感和细致来感受少女时代的美和诗意的黛玉，却看到现实给了她太多的阴暗和残酷，她看得出凤
姐的阳奉阴违，看得出贾府里的言三语四。也许她本该收敛自己的锋芒，来为自己争得一块福
地，但她没有，这点似乎传承了古今诗人“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的秉性。无怪乎
会有“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读这几句时，
我想到了宋朝的李清照，我的心是悲泣的，不知用心在悲泣是否合适，也许这本就是用语言所无
法表达的。那时我的心是属于黛玉的，属于红楼，也许该说是雪芹的。想到了黛玉追求的自由和
幸福得不到任何人支持时得那种凄凉，想到了雪芹半生潦倒，举家食粥的生活。而他们展望现实
未来则是“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风雨词》可以看成是黛玉思想的一个转折
点，她看清了大观园没有希望，而大观园无疑是诗人在那个时代里区别外界黑暗与吵杂的唯一净
土。于是贾府对于黛玉没有幸福，所爱的人宝玉也无法给予她的所要。所以她要反抗，就像晚年
的雪芹。敦诚的《丹青引》里借用曹霸的善画及其遭遇，来比拟雪芹的精于此道和穷困，希望雪
芹用画画来摆脱穷困。但雪芹没有接受劝告，没当权贵的画客。而是坚定的著书于黄叶村。
黛玉的反抗则可以从她后期的诗作里看到：六十四回的《五美吟》中的西施，虞姬，明妃，绿
珠和红拂。“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肠断乌鵻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等
等。每首诗均是表达了对美好爱情无法维持的那种怨恨。 虞姬以自刎谢项王，西施则隐居。面对
美好的理想而不可得时，诗人文士往往以死或归隐来与恶事物划开界限。黛玉也一样，从她最后
一首长诗《桃花行》里知道：黛玉选了以死来扣问苍天，“桃花桃叶乱纷纷～～若将人泪比桃
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泪痕。”这诗连最不懂黛玉诗内涵的宝玉也滚下热泪。不知道雪芹
在作这诗时，是否已拟好了黛玉的“肋下生双翼，飞到天尽头”的归天图？可惜红楼没有完全的
版本，我们无法得知。但因为黛玉和雪芹的存在都是悲剧的；就像诗人杜甫说的，“文章恨命
达，魑魅喜人过”一样。相信雪芹会让黛玉飞的更凄惨，更高洁。因为黛玉之哭既是雪芹之哭，
是凝聚了千百年仁人骚客的辛酸泪的千古悲泣。
自古是“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黛玉除了悲泣外是无法在贾府里获得解脱的。
而雪芹呢？他生活在雍正年代，那是个诗人龚自珍写“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年
代。可以想象雪芹在那个时代里所遇到的悲凉和沉痛。想其晚年：为著《红楼梦》而茅椽蓬牖，
瓦灶绳床；满把辛酸泪，哭成一部荒唐言，直到泪尽而逝。所以可以说雪芹晚年著书黄叶村的做
法也可看成是黛玉似的悲泣。
也许以上纯属我的牵强附会，但宏大精深的红楼，确实让人觉得有“横堪成岭侧成峰”的感
觉。基于对红楼的那份真挚的感情，我想来歌一曲，哪怕是带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