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女孩
上面是湛蓝的天，脚下是一望无垠的非洲草原，来自索马里的热风带来了赛依土著那悠扬淳厚的
歌声。顺着遮阳帽的边沿，我可以看到陈皇那汗湿了的卡其布衫和被晒黑了的后脖子。他不时地
回头看看我，顺顺挎着的来福枪的背带；我则以淑女式的微笑，迎接着他的每一次回头。我们将
循着水牛的足迹，来到萨巴沙河畔，在那里，将举行我们的婚礼。我将成为他的妻子，是的，他
的妻子。在夕阳中，我穿上简易的婚纱，长发上插上了皇为我摘来的野花，和他一起跪在河畔的
青草地上，以独特的中国式的结义方式来进行。天、地、树木、花草以及在河畔的水牛，都是我
们的证婚人。我看着皇，皇也看着我，我们彼此靠的很近，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心跳……“狮
子……”皇的一声惊叫把我从幻想中震回了现实，我忽然间看到了一只跟电影里一模一样的狮子
呼啸着向我扑来。“皇……”我眼前一黑，紧接着陈皇的枪响了……
我醒了，机舱里一片寂静，周围大部分的乘客都睡着了，没有狮子也没有枪声，唯有波音747那低
沉的轰鸣。我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个大男孩，没错，这是我与陈皇的合影，记得就
在刚才我还拿着它，回忆着我与皇的过去。所有这一切，都清楚地证明了一点：
我不是女孩！
我是个男孩，瘦瘦高高有点秀气不怎么猛男但没有娘娘腔，不过总觉得如果我是个女孩的话，情
况会更好些：白皙的皮肤，良好的发质，清秀的五官，高挑的身材，温顺宽厚却暗藏坚毅，文静
腼腆但又不乏激情，所有这一切都可以让我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淑女。有时候想象着自己留着长
发，穿着裙子的样子，不禁会傻兮兮地呆好久，然后耸耸肩，拍两下脑袋骂自己一声“傻B”。虽
然心里时常这么想，但在行动上我却恰好相反：运动鞋、牛仔裤、T恤衫，足球场上死命地拼抢狂
奔，冷酷的神情，尽量豪迈的言语，我无时无刻都在为自己狂挣男子汉的面子。
在大学里我认识了一个叫陈皇的男生，他很高大强壮，算不上太英俊却很有男人味，爱耍酷但不
过分，见到人总爱装出一脸的无辜让人忍俊不禁。
我和他同属经济学院，因此经常在一起上课，不过彼此更深入地了解对方并从此成为好朋友则是
在大一结束后的那个暑假。
那时我和他都恰好有事不能回家。我参加了一个口语补习班，他则是要留在学校里自学C语言和线
代，为下学期的计算机第二专业做准备。
我们的寝室在同一层楼，因此互相走动很方便。我和他都很爱玩“星际”，经常互相切磋，我玩
不过他，于是后来就干脆搬个凳子坐在电脑旁，看他上互联网跟别人单挑。他那轻度近视的镜片
反射着电脑屏幕上激烈变幻的图案，嘴巴微张着，露出两颗很可爱的小虎牙，双手娴熟地操作着
键盘和鼠标，忙而不乱。他总是那么的镇定自若，无论遭遇什么情况，他都能稳住大局，化险为
夷。有时打到精彩的地方，他还给一旁浑身冒汗干着急的我当一回现场解说。拜托，给点面子好
不好，知道你心理素质比较强的。
除了玩游戏，我们还聊天，回忆金色的童年，紧张枯燥却很有收获的中学时代以及快满一年的大
学生活。我发现他很悲观，他恨他现在的自己，“堕落啊堕落……”他在打完游戏后经常一边叹
气一边摇头，“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以前总盼着能上大学，尽早结束高中生活，可如今真上
了，却又没了方向。高中虽苦，可好歹有个目标啊！”“不打算考研吗？”我问。“唉，我根本
就不喜欢现在的专业……”
同感！陈皇喜欢的是工科，而我向往外国语大学，但不知为什么我们都阴差阳错地进了A大的经济
学院。没进A大时总觉得A大很强，但事实似乎并不如此。关于A大，有这么一则笑话：
中国高校争创世界一流大学。清华校长去问上帝，清华再过多少年可以成为世界一流大学，上帝
说再过五十年，清华校长哭了，因为在他的任期内他看不到了；北大校长去问上帝，北大再过多
少年可以成为世界一流大学，上帝说再过一百年，北大校长哭了，因为在他的有生之年他看不到
了；然后A大的校长去问上帝，A大再过多少年可以成为世界一流大学，上帝这时就哭了，说道：
“我也看不到了！”
我和陈皇决定上进，都21世纪了，约翰•列侬死的很久了，渡边纯一也应该是个糟老头了，我们没
有理由再唱着《挪威的森林》继续颓废下去了。我们把“星际”删了，然后天天晚上去教室自
修。
有一天晚上，和陈皇从自修室出来后，我们去了操场。我们天这个时候都要跑上几圈并撑几下双
杠。跑完后，我们坐在双杠上休息。“看，天上的星星”，“好多，好亮”，“明天又会是一个
大晴天的”！我很清纯地看着陈皇，突然间发现他一直都在看我，眼神很异样。“前天你让我闻
青草的香气，昨天你让我听昆虫的叫声，今天又让我看星星，呵呵……”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在他面前，我表现的像一个女孩子，记得刚才我还吮过手指呢！完了，我暴露了内心最隐秘的东
西，而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真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我脸上一阵热，很不好意思，望向远处的
星空，有两点奇异的星光一闪一闪，若隐若现，哦，是飞机。“呼——”陈皇长叹了一口气，
“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下意识地跳下了双杠。陈皇依旧仰
着头，看着我让他看的星星。
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但却曾在那遥远的内心企盼已久的感觉充斥着我。我真想大哭一场，不知道是
幸福还是绝望。陈皇依旧是那么平静，就如坐在他的自行车上，稳稳的，我第一次有一种搂住他
的腰，靠在他背上的冲动——可我没有这样做。
记得以后我曾问他怎么看待同性恋的问题，他看着我，笑而不答，却把我问他的问题反问了我一
遍，于是我说：“同性恋是违反自然的，而我一直以为自然才是最好的。”他点点头，表示赞
成。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话总是没错，经过了三年的上进，陈皇考上了A大的计算机研究生，
而我得到了留学德国的机会。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又去了学校的操场，照例跑了几圈，一起坐在双杠上。跟三年前一样，
天空星光璀璨。我们沉默着，彼此都在等待对方。我望着漫天的星斗，寻找着传说中的牛郎织
女。“知道吗，王母娘娘把牛郎织女分开了……”陈皇打破了沉默。“王母娘娘是神，法力无
边。”我和着。“牛郎织女，一个人，一个神。”“所以就注定会分离。”“王母娘娘代表自然
力，她要毁灭一切非自然的东西。”“是啊，她也把我们毁了。”“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分离。”
“我们彼此都知道。”“呵呵，勇气可嘉。”“相信有来生吗？”陈皇问。“嗯……如果有来
生，我愿做个女孩……”“那我可娶定你了。”“没那么容易！”“怎么？”“要101次求婚。”
“晕，少恶心了，你！”“你才恶心呢！”我们互相推搡着……“看过《Out of Africa》吗？”
我问。“废话，一起看的嘛。”“去那里怎么样？”“旅行结婚？”“没错，去萨巴沙河。”
“那里有狮子，碰上了可别怪我丢下你哦。”“呵呵，那我就跟狮子成亲了……”
那晚，他用自行车把我送到了21路车的车站，我依然成功地没让自己靠在他背上——就如我在三
年里一直努力的那样。
这些年里，我们甚至都没有拉过一次手。在外人看来，我们彼此就像是兄弟一样，可谁又能知
道，我们是恋人，一对进行着纯粹柏拉图式爱情的恋人。我们都有自己的原则，都尊重自然，坚
守着各自最后的底线，而底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
也许离别是件好事，能让我们都觉得轻松。
“I’m a boy, not a girl ,but I will always remember him.”我收好照片，嚼了一片口香
糖，等对面的空姐过来，摆了一个很酷的p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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