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有梦,春日的阴阴的傍晚,和姐姐手牵着手,走在田埂上.从老平房的后门,那依
依的有三四棵冬青的木门开始,踏过门口的滑滑的石板,绕过小小的河,跨过巧巧的桥,
穿过细细的泥路,路过家里的橘子田,葡萄地,于是便是了.田埂总是婉约的,苗条的只可
容一人走过.我们一前一后,我们还是手牵着手,手心贴着手心,温热的微微的汗意与亲
热.
田野上,总是有大片的绿色,田埂上,总是有无言的小花,莫名的娇艳的野花.喜欢偷
偷的摘一朵,悄悄的插在姐姐的发梢,然后看着,笑着,像个小小的孩子,或许本来就是孩
子吧.姐姐,我的姐姐总是纵容我的,回头嫣然一笑,原谅我所有的调皮.喜欢花啊,喜欢
奔在田埂上,喜欢摘一束花,大多是黄色的有着细微花瓣的雏菊.然后,总是习惯的蹂躏,
一瓣一瓣的被我扯下,迎着春日料峭的春风,花瓣在风里飘舞,慢慢的远去,看着,痴痴的
惊艳.手里的花只剩下细细的秆子.只剩下暗暗的叶子,没有了花的花束又怎会被我珍
惜,终于,还是遗弃吧.
姐姐不喜欢我残红乱舞的举措,但是却从未说不.文静的婉约的姐姐,总是敌不过独
大的我的"化做春泥更护花"的.我们玩着,走到了田埂的尽头,那是另外一个村子,有着
密密的树的村子.那儿住着我们的一个朋友,或者是伙伴,张波.张是一个爱玩的男孩子,
他的家就在田埂的那边.他的房间的窗子正对着我们的小路,书桌在窗子的后面.张的母
亲和父亲都是村里小学的老师,是我的,也是我姐姐的老师.
(二)
走在城市的街道里,大约自己已经失去感觉了吧,混合的空气里,各式人的呼吸.累
了吧,倦了吧.不喜欢和人过分的接近,记得曾经的和某个男孩子聊天,站在高高的栏杆
边上,他愈靠愈近,我愈退愈后,终于不愿忍受,抱歉的飞快的逃离,留下那个奇怪的不知
所以的呆呆的男孩子.但是,在这儿,我却没有办法逃离,人群里,和张还是靠得很近.
我们一起去看城市里的烟花,在这个城市最有名的湖边.我们买了两张票子,入口的
桥边的人潮汹涌,被人推着挤着的痛苦.张不自觉的拉着我的手,我没有拒绝,患难里的
帮助总是很难拒绝的.穿过了人墙,里面很空旷,抽回了手,闲散的看着月夜垂柳,不去看
他的眼神.我自言自语:"今天的夜色不错."张已经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姐姐加班,张奉命
来招待远道的我.昔日的朋友,大约未来的小姨.
或许是来得晚了吧,提着领的小凳子,却总是找不到好的位置.这时倒是有点不喜欢
湖边的柳树了,遮住了将来的天上的风景.终于还是推推挤挤的,勉强的坐了下来.烟花
还没有开始盛放,尴尬的人群里聊天,回忆着过去,笑得花枝招展.张突然说,你的姐姐肯
定不会笑得像你那么嚣张.我顽皮的做着鬼脸,姐姐和我分别继承了不同的秉性,但是姐
姐还是姐姐.
烟花,今夜的烟花特别美.各种各样的烟花,不同的颜色,高高的夜空里,绚烂的盛
开,孤独的逝去,然后总是有另外一发烟花取代已经憔悴的,然后还是在惊呼里逝去,还
是轮回.我回头对张说:"假如生命这样美就好了,即使只是一下子,也就可以了.不在乎
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张不以为然,只轻轻的说:"假如你姐姐,那么肯定只是希望
平凡的一辈子的安稳的宁静的享福,"是的,我的姐姐大约是的,那么沉静的一个女孩子,
和我是不同的.
(三)
姐姐和我差了三岁,在家里,小小的我总是享受着绝对的优待,其实所有的小的孩子
都是有特权的.记得奶奶从普陀山回来,虔诚的带回了一些符,不同的款式里,总是有我
嫌弃的理由,姐姐顺从的挑了一个,我却一定要她的那个.姐姐没有拒绝,帮我戴在颈
上.
我和姐姐拥有着一间房子,但是从来就喜欢呆在姐姐的被窝里,喜欢把冰冷的脚贴
在她温暖的小腿上,喜欢把自己像个考拉窝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安静的听姐姐说她的悄
悄话,我知道,姐姐是喜欢那个傻傻的,有着一头乱发的张的.
还记得门口的冬青树么?那么纤细的树啊.我们在上面刻着字,记住我们的年幼的梦
想,我们拿着小刀,刮去了树皮,树流出了粘粘的汁液,姐姐说,那是树的眼泪.刮去了树
皮.露出了白白的枝干,固执的我相信这是树的肌肤,像我的嫩嫩的手上的肉.不小心,划
伤了手.开始还不觉得痛,看见了血才哭得辛苦.奶奶冲了过来,问着怎么回事,安慰着哭
着的我,教训着姐姐不懂得照顾我,姐姐也垂着泪.同样的泪,我的被呵护,姐姐的被责
备.
终于,姐姐到城里读高中去了.被窝里,只剩下里寂寞的自己.晚上,看着窗外的枝影
交错,感觉是魔鬼出来了,我把自己都裹在被子里,但是冰冷的被窝,但是冰冷的手脚,让
我睡不着.忍不住的做梦.那长长的春日的田埂上,泥泞的,赤裸着脚.突然发现那湿润的
田埂上爬满了蚯蚓,感觉自己的脚下,也是恐怖的蠕动.我跳进了旁边的水田,但是那儿
却有蚂蝗.我恐惧的奔跑着,我发狂的喊叫,但是没有人理我,我看见周围的人的嘲笑,我
看见他们的不屑,我终于醒了,在奶奶的怀里.
好几天,总是恍惚的.奶奶带我走在那曾经的和姐姐一起走过的田埂上,燃着奶奶念
过的经文,把我的丢掉的魂魄找回来.奶奶一声一声的呼喊,夹杂着碎碎的念佛声,我想
我是足够有点清醒了,姐姐,不可能永远在身边
(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终于,烟花还是消散在空气里了.拥着人群,我们向外面走.我
固执的爱玩的走在湖边,看着幽静湖水,摇曳垂柳,绰约灯光,有点习惯性的发呆,可以暂
时忘记身边的烦闷.人群里,拥挤的人群里总是可以让人烦厌的.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
膀,感觉上是很厚实的手掌,但是厌恶别人的接触.不喜欢别人和自己的相触,正是长发
的理由.剪发时,发形师的手暧昧的触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我不喜欢,所以不剪头发,稚气
的理由,但是足可以原谅自己.回过头,看看手的主人,正是张.张淡然说:"不要走在水
边,很危险."
水,也有着恐惧的影子.去游泳,应该说是学游泳.攀着救生圈飘荡在深水区.表层的
水是温温的,但是下层的水却异样的寒冷.想象着,这样的水下会有什么谗涎着我的脚.
于是便是惊慌的,于是便是不知所措的.于是慌乱里,一个人救了我,那便是张吧,我的姐
姐的勇士.那一刻,可以攀着他,安稳的回到岸上,心安理得的.
往事吧,总是可以令人亲近一点.笑着对张说,假如现在计生委的宣传计划生育一定
深得人心.张也不禁笑了,服了我的异想天开..
回到了姐姐的宿舍,姐姐已经等了许久了.交通的堵塞让我们很晚才回来啊.姐姐正
在看电视,嫣然看着我们站在门口,说,怎么不进来啊,傻啦?我抱怨的走进去,安然的搂
着姐姐的脖子,说,外面好挤哦,真不喜欢,再也不出去了.姐姐宠溺的看着我,说,那是谁
要去看烟花呢?张已经很熟的坐在椅子里了,看着我们闹.他剥开了一个橘子,空气里,有
微微的橘子的清香.
我们聊天,姐姐问我毕业后的打算,我说不上来.我说,毕业了,先玩玩也好啊.姐姐
很不以为然:"毕竟还是要工作的嘛."张说:"玩玩也好,毕竟一直那么累.忙着读书,也该
有点时间玩了."姐姐颇有些恼怒,张便也安静的不说什么了.还是累了,有点打呵欠,张
识相的走了,为我们关上了门.
还是在姐姐的被窝里,说着悄悄话.但是却是很安稳的一人一边,不再做只考拉.对
姐姐说,想到外面去看看,特别想去西藏,想去香格里拉,据说是消失的地平线.姐姐没有
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姐姐是不赞成的,一个人毕竟更多的是现实的生活,梦想终归是梦
想.她说我还是个孩子,稚气的固执的孩子.
(五)
走在街上,和张一起,姐姐总是忙的.总是不经意间有点发呆.于是,张拉住了我的手
臂,面前是呼啸而过的车.在麦当劳买了点东西,坐在公园里吃,好象野炊.
小的时候,总去野炊.在荒芜的后山,后山边上是大片的滩涂,春日的未过清明的时
候,滩涂上总是有很多的螺狮.我们总是带着一个小小的锅,小小的一袋食盐,去那边野
炊.我总是喜欢下滩涂捡螺狮.滩涂啊,细腻的泥地,很容易的深深的陷下去.一步一步的
走得很辛苦.拔出了脚,然后向前进一步.喜欢走到远远的地方捡.那儿的通常多而且肥.
那时张总是在我的身边的,帮我或者是照看着我,姐姐站在岸上,看着我们两个,或者是
去捡点枯枝生火.回到了岸上,通常是满身的泥,头发上也是啊.细细的洗干净螺狮,然后
放在锅里煮,加点儿盐,放点儿葱,便是最好的零食儿.我们找来小小的石头,敲去了螺狮
的屁股眼儿,那么在头上轻轻的一吸,小小的鲜的螺狮肉便在嘴里了.通常还可以带着战
利品回家,奶奶会生气的看着我,然后又被我的狼狈样惹笑.
好象总是在回忆里啊,回忆便也总是容易失神.
张看着我,像是看个什么?那眼神我不知道.想起某日的某封信.第一次收到的情书,终
于还是丢了,好象没有收到过,我知道张是姐姐的男朋友,至少姐姐喜欢张,那么张就是
啊.
春天的山上有很多的杜鹃花,殷红的.我很开心的摘了很多很多.怀里都是.一个人,爬
到高高的山上,花在怀里,人在风里,风在山里,山在眼里.姐姐和张在远远的地方,好象
可以看见他们牵着的手,好象是泪在眼眶里.
(六)
张低低的对我说,我想吻你一下.公园里的阳光很美,我乐意.只是轻轻的一个吻,淡
意的象征.曾经看过某段句子,说是,吻是向成人的一步路,因为不知道把鼻子放在哪儿.
我不知道,或许张已经很纯熟.短暂的只剩下象征的意味,颇为沉闷的空气.
回到了姐姐那儿,我说,我该回去了,假期已经过得差不多.而这个城市里,没有我想
找的工作.姐姐奇怪我的匆匆离开,但是还是没有说什么.张也是沉默,没有什么言语.匆
匆的买了张火车票,回到自己的地方.火车开的时候,姐姐的挥别的手,张的默默的眼神,
让我感觉很累.
讨厌城市里,那么的污浊的空气.突然很讶意,自己原来是一个喜欢城市的孩子啊,尽
管不喜欢那么多人.
走在自己的学校里,还是一样的枝影交错.梧桐的浓密,草地的青翠.水泥地的光滑一
样如旧.看到门口的公告栏里,有着一张启示,诚征去宁夏支教的同学.突然觉得这个也
不错,去看看西部那可爱的孩子的脸.
某日,很不容易的收到了一个朋友的信,说:"你疯啦?跑到那么鸟不拉屎的地方?但
是最近过得还好么?孩子的脸真的那么可爱么?"我安静的看着信,窗外有孩子的怯怯的
脸,敲着门进来,说是让我上他家吃饺子.突然觉得很幸福.拥着孩子出门时,看到书桌上
玻璃下压着的照片,姐姐和张笑得甜蜜.脖子上还挂着童年的符,谢谢姐姐的纵容,谢谢
她的宠溺.这样总是最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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