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前,德国的一个诗人说:我死后,在我的棺材里放一把寒光剑吧,不要书和笔。他知道,
今后无论去天堂还是冥府,书不再是入门券了,他需要一把剑为自己开出一条路;
四百多年前,罗马教皇愤怒地斥责给他雕像的艺术家:“书有何用?放一柄剑!”于是,大师默
默地将雕像手上厚厚的羊皮纸铲为粉末,立时,森森剑气罩上了上帝使者的头颅;
两千多年前,中国南方的一位莽少年傲慢地拒绝叔父要他读书的要求:读书有什么用?大丈夫只
需要粗记名姓。他就是后来的西楚霸王项羽,他将最后一个读书人范增气走后,就匆匆演完了
“霸王别姬”;
再往前几百年,孔子琴书飘零,在陈蔡被愚夫野人围了七天七夜。这时候,他和心爱的弟子仲由
多么渴望有一把剑壮胆阿!虽然最后天未丧斯文,斯文已扫地了;
而差不多在同一个时代,有一个与孔子东西相望的希腊哲人,他的命运比孔子更惨,他就是苏格
拉底。这个一辈子追求自由和民权的哲人,却在一阵民主的暴怒中死于愚民之手。
读书不成便学剑,中国古人走的是这样的路。三更的灯火,五更的鸡,都曾是读书人的伙伴。虽
然也有一些红袖添香的蕴藉,但流风早逝,伴随着秀才的只不过是悬头发丝的桁梁和刺戳大腿的
锥子;虽然梦想着重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辉煌时刻,可大多数士子并没有这样的好运。他们
常常感到自己的无用,而在遇到将军的时候,这种无用感就强烈到自卑的程度。于是就有人半夜
起来舞剑,就有人“醉里挑灯看剑”,可是多少年来,秀才的手终究握不好一把剑,更多的时
候,“判官笔”都被“干将莫邪”斫成了泥。
书剑的恩仇并不全是历史,在上个世纪的中叶,读书人终于从心里恨上了书,这一生成了书痴书
奴,忘记了战士在流血、人民在流汗,吟花咏柳,子曰诗云,能当得饭吃?于是读书人去了干
校,笨拙地操起镢头,艰难地打扫牛棚,只愿从此做一个本分的劳力者,生生世世再也不要当读
书人了。
可是,“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应时顺命者
都去学剑了,一些手无绋鸡之力者只得发出无奈的叹息:学剑不成便读书。唉,这辈子,除了读
书还真不知道能干什么。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转千年如走马”。尽管书不如剑,但历史上的剑客英雄、霸王豪士,如今
安在哉?教皇国王、霸主大盗早已骨朽人间,化作历史的尘埃;只有书千百年来兀自发着永恒的
馨香,读书人的名字传之竹帛,藏之名山。
一时胜负在力,千秋胜负在理,书虽绵薄脆弱,可它坚如金石,堪与天地同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