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的一个冬天,连心境也冰冻了。然后,在一种声音的温暖下,心冰消雪释,汇成大潮在心房汹涌。后来,便化作两行热泪,潸然而出。
这是一种高寒的声音,确切地说,是来自高寒之地的声音。奇怪却有一种热量,一种寒极生温的热量,来消释冰冷的心境。仿佛是将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失意,所有的迷惘,收集在一起,点上这种歌声,忽明忽灭,先冷后暖,渐渐全部融化,百感交集,化作热泪涌出后,心中一片空明。
从未想到鼓声会这样动人。听过许多种鼓,不曾被感动过。而就在这样一个清冷的中午,孤枕独卧,意外地遭遇了一场隆重的鼓的洗礼。“天边传来阵阵鼓声,那是阿姐对我说话。唔唵嘛呢叭咪哞,唔唵嘛呢叭咪哞。”朱哲琴飘忽的歌声漾起时,鼓声便象脚般来践踏我心。歌声和鼓声既近又远,由远及近,由近退远,潮涨潮落中,心已接受了无数次洗礼。当所有声音都归于静谧后,一切不平都已被捺平。
触目皆是声音。声筑的山,声筑的天,声筑的青藏高原,声筑的嘴唇在吟咏。领教着声音,在声筑的世界,无助而自由,灵魂游出了躯体,追随声音飘流。“人死和灯灭,相同还是不同”,朱哲琴轻轻地问,“罔底斯言,空穴来风”,她自问自答。通达的语言,四面楚歌;空灵的歌声,十面埋伏。通达和空灵不能穿透你,却能包围你。这种神奇拥抱的力量,朱哲琴采自青藏高原。
那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都说天堂已不住上帝了,只住现代人沉重的梦想。而朱哲琴却顾自唱:“远远的我为你唱一支歌,静静的你露出天边的笑容。”天堂里住着一位慈祥的上帝,人们欢唱时,悲歌时,祂都会为世间宽容微笑,朱哲琴虔诚地这样想。
即使上帝死了,也要再造一位出来,且要面带微笑。在另一个无眠之夜,听遍床头的磁带而未释怀,最终沉醉于朱哲琴神奇的吟哦时,我这样想。“不,快敲响尼玛的鼓达娃的鼓米玛的鼓拉巴的鼓普布的鼓巴桑的鼓边巴的鼓,哦哦哦哦。”每次朱哲琴在这行旋律忘情抑扬时,我总是心潮澎湃,久久不息。只觉胸次中所有忧郁,都在迎接将起鼓声的涤荡。鼓声渐密,密极而疏。随之一声清斥,“风影渐息风影渐息风影渐息,我听见了,不是老树在吱吱作响,是亚克唱着山歌向我走来。”如同碎叶被狂风扫尽,如同黑暗被光明涤清,心境如雨过般晴朗,蔚蓝,明净。
只是那阿姐鼓,却本是一种骇人听闻的酷刑。那是一面人皮鼓。在西藏,只有纯洁的女人的皮才配制鼓。深信轮回的藏民们,这样残酷地对待生死。这种残酷来自民族悲苦命运的深处。这样奇特表达生命的方式,还有天葬。置肢解的尸体于悬崖,藏民相信,苍鹰会将死者的灵魂携上天堂。
我很惊讶,对于藏民鲜艳的服饰,西藏寥廓的风光,以前并未格外钟情,遑论沉迷。奇怪每次在朱哲琴的声音中浮沉时,就象在作一次漫长而神圣的旅行。似乎她的声音构筑成了一座神庙,召唤着我,一生中必须去朝拜一次。或许,这也是一种轮回,对于那个曾经轻狂而日益持重的少年?
再次拿起那张摩挲多次的封面,藏装的朱哲琴双手捧腮,一脸庄重。右下角是藏文风格的汉字“央金玛”,下附英文“voices from the sky”。只有一种翻译最准确,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