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还是如此美好。
洗澡的时候,我看窗台上的那盆羊齿。它真的只需要一点点水,就可以活得那么快
乐茁壮。
ROSE希望我写个较长篇幅的小说,并且许诺给我值得惊喜的稿酬,于是我开始写小
说《彼岸花》。也许写完以后。明年。我会有钱有时间开始一次长途的旅行。
我还是一个人住。没有人在黑暗中抚摸我蜷缩的膝盖,没有人把我扭曲的身体扳直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开始每周周末去健身房锻炼,为我的旅行做准备。
旅行使人感觉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那个称我为小仙女的爱尔兰巧克力男人,每周约会我一次。有一次他问我是否想去看看他家
乡的平原,那里的牧羊女会唱美丽的民谣。他是一个巧克力代理商。来自欧洲那个神秘
的濒海国家,那里盛产雨季和美丽的音乐。我没有回答。因为我想给他出现和失踪的自由。这样
才可以保留我自己的自由。
一个人要得到什么,他就必须先付出什么。这是真理。
我习惯深夜12点左右给他打电话。我对他说,这是中国传说里的仙女偷偷下凡来洗
澡的时间。
小仙女。他说,你找得到回天堂的路途吗。
天堂有巧克力可以吃吗。
也许有。
那我还回去做什么。这里已经有了。
我们的对话常常因为彼此的瞌睡而出现沉默。然后醒来,然后又说话。我知道25岁
以后的女子遭遇爱情的机会将渐渐减少,但是遭遇到传奇的机会却增加。因为,她们开始再次坚
持自己的梦想。
秋天。上海陈旧的马路边有高大的梧桐树,飘落枯黄的落叶,沙沙有声,令人愉悦。我开始
减少酒精,尼古丁,镇静剂的用量,这样晚上可以坚持较长时间的清醒。我一直闷头写
字。在我阴暗而寂静的房间里。那里只有中午的时候,才有阳光透过桂花树的叶子,零星地洒落
在我的电脑桌上。
写得头晕眼花的时候,我就把赤裸的脚搁在桌子上,伸展我洁白的脚趾,让它们晒
太阳。然后点燃一根烟,看着鱼缸里的热带鱼,没有表情地游来游去。它们有健康而强壮的心,
不需要爱情,亦从不流泪。它们始终是我的榜样。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为绢生掉过眼泪。也许对她的死早有预感,或者死亡的阴影
一直离绢生太近。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脸,让人感觉她是个玩脏了没来得及洗干净的孩子。一张破
碎而天真的脸。
绢生的所有物品均在我的房子里,她的父母来搬运的时候,哭得数次晕倒在地。诚
然绢生以前曾对我提起,她和父母之间关系淡漠,从小一直孤儿般的长大,但看到老人的伤痛,
我感觉到的,却是绢生始终对人的怀疑。她需要感情,因为一直未曾得到,所以开始怀疑所有人
……
还有一些东西遗漏,仍留在她的房间里。零散的照片,是她来上海以后拍的。在外
滩的旧式建筑前,绢生特有的我行我素的味道,在阳光下淡淡地微笑。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在他
的怀里,笑得象个孩子,露出洁白的大颗牙齿……还有日记,每一页记录着她一天里发生的事
情。快乐
的,悲哀的,烦恼的。她用流水帐的平淡口吻叙述,简洁的,一句轻轻带过。
她是透彻的。只是一个容易感觉孤独的人,会想用某些幻觉来麻醉自己。
一个手里紧抓着空洞的女子,最后总是会让自己失望。
在她死去的第7 天,我半夜写完小说,突然听到绢生的房间里有声音发出。不是我平时在寂
静中,常常听到的桂花树叶在风中摩擦的声音。似乎是轻轻地笑声。我没有开灯,摸黑
穿过客厅,推开她的房间。洁白的月亮洒在房间中央空荡荡的大床上。
我看到绢生,穿着她的白裙子,光着脚,坐在床边抽烟。她海藻一样的长发潮湿凌
乱,黑眼睛漆黑明亮。她对我笑。我说,你为什么不回来,绢生。你以为你这样就报复他了吗。
如果他不爱你,他根本就不在乎。
绢生笑,在地板上没有声音地走动。她的烟还是红双喜。这是我们常抽的牌子。她
似乎是不愿意来和我争辩。她终于对一切释怀。我突然哭了。我说,绢生。最起码你可以爱自
己。我恨
你从来未曾懂得珍惜。
我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元旦的时候我独自去外滩看烟花,挤在人堆里看漫天的烟花隆隆地绽放。江风寒冷
刺骨,空荡荡的高楼显得肃杀。我看了一半,开始害怕,想会不会在人群里碰到那个男人。或者
他会带着他的新伴侣出现,从背后拥抱住她,在寒风中亲吻她的头发……人头攒动,似乎没有太
大的可能性。后来又笑自己的狷介。每个人有自己的宿命,一切又与他人何干。太多人太多
事,
只是我们的借口和理由。
在人群里,一对对年轻的情侣,彼此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接吻。爱情如
此美丽,似乎可以拥抱取暖到天明。我们原可以就这样过下去,闭起眼睛,抱住对方,不松手亦
不需要分辨。
因为一旦睁开眼睛,看到的只是彼岸升起的一朵烟花。无法触摸,亦不可永恒……
就在这一个瞬间,我体会到了绢生。她在寒冷的大雨中,在那个男人的怀抱里看到
繁华似锦,尘烟落尽。她在黑暗的情欲中期盼逃离的世界尽头。她在30层的玻璃窗前,光着脚坐
在
窗台观望楼下的万家灯火。她的放弃。
我终于原谅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