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江湖远
/沧桑看云
I
酒醉寻名马，情多累美人，那江湖又是什么？
江湖是落英缤纷的世外桃源，江湖是快意恩仇的刀光剑影，江湖是牧羊塞外的神仙眷侣，江
湖是终老其中的广天远地。
江湖是一个文字编成的梦，一千个人的心目中便会有一千种江湖。
所以，江湖里的人都是有理想的，躲在文字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把理想端在了眼前。《和平
饭店》里，周润发从当年的杀人王变成后来专事收容亡命江湖的和平饭店的老板，《东邪西毒》
里，张学友可以为了一个鸡蛋不惜得罪太尉府的刀客并付出一个手指的代价。他们都是在追逐自
己的理想。就象传说中逐日的夸父，结局如何并不重要，知道有一个梦在那边，足矣。所以张学
友会对愧疚哭泣的杨采妮说：“我杀了太尉府的刀客，我吃下了我该得到的鸡蛋，你不欠我什么
了。”
这个杀手真可爱，有时候，一个鸡蛋就可以将他打动。
——如果他觉得快乐的话。
再往后，电影里的江湖开始变得越来越现实而真切，在贴近我们生活的同时慢慢失去往昔的
神采，不可逆挡的媚俗与商业气息下不再出产大侠，而江湖也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成为记忆里
遥远的绝响。
很怀念年少时全村人挤在一台黑白电视机面前看电视的情形，不知算不算怀旧的偏颇，总觉
得那时的电视似乎拍的分外的好看。霍元甲的迷踪拳，十三妹的弹弓，都是孩子们次日津津乐道
的话题。而看那时的港版《射雕》，江湖凶险跌宕与荡气回肠也是扑面而来，绝非李亚鹏之类的
小生所能演绎地出来。
上学后，看电视与录象的机会越来越少，在县城上高中时，偶尔进一次录象厅，放的也大多
是《逃学威龙》、《东成西就》之类无厘头式的搞笑片，江湖遥不可及，《英雄本色》也随着发
仔一起沉入记忆之中了。
再后来，看打打杀杀的《古惑仔》，江湖气固然是早已荡然无存，大侠也是不见踪影了。都
是些底层出身的小混混，沉醉与票子和马子之间，不知今夕何夕。只有陈浩南一路受着拳打脚踢
跪进B哥灵堂的那一幕还能隐约让我想起点什么。
II
大漠孤烟近，一骑绝尘远。
他静静地站着，看狂风把流沙从这边卷到那边，身后，满树桃花鲜红如血。
他曾经是一名骄傲的少年侠客，立志要在江湖上成名，可现在，一切的轻狂都已过去，他不
复年少，他心如止水。那一夜，眼看着至爱的女子做了自己的大嫂，他才恍然大悟：无论多么诱
人的名利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而有些人，一旦放手，就再也不会回来。
——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了一些。
现在，他忘记了自己的一切情感，只想做一个本分的商人。他坐在门前的桃树下，等待着马
贼的到来，就象在等待一个久未谋面的好友。每次马贼来的时候，他的生意总是特别地好，因为
他的生意就是为饱受马贼骚扰的村民介绍出手狠辣的杀手。
这一天，来了一位剑客，他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来，衣裳褴褛，神情落魄。他说他知
道马贼快来了，而他正好缺一笔回家的盘缠。
他问，漂泊江湖不是很好吗，怎么想起要回家？
“家乡的桃花已经开了，想必一定很美，快的话也许还赶得及回去看上一眼。”剑客的眼睛快
盲了，他极目远眺的时候，眼神里一片迷茫，让人琢磨不透。
马贼来了，声势浩荡，黄沙漫天。剑客喝下大瓷碗里的烈酒，用衣袖抹了抹嘴，就冲了出
去，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但出手依然准确干净，剑尖所指，非死即伤。当第二十三个马
贼应声倒地的时候，他失明了，眼前一片漆黑。太阳照在他头顶上，他觉得脖子上一阵冰凉，鲜
血，从吼管喷涌而出，恰似一朵临败前极尽妖艳的桃花。
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看这部电影了，每次，张国荣忧郁落寞的眼神都那么令人心碎地直抵我
感官深处，不再敢轻言感动，只是当听到他在画外音里平静地说起，“我骑马去了盲剑客的家
乡，其实，那里连一朵桃花也没有，后来我才知道：桃花，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名字罢了。”一
摸，脸上已是冰凉一片，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象他那样迷失于一朵桃花。
III
异乡的深秋，一段不被祝福的孽缘。
他是唐人街的一个混子，为人仗义疏财，结交了一大批同样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终日出没于
酒馆与赌场之间；她是从香港来美国留学的学生，虽然是第一次离家生活，却并无娇小姐的孱
弱，课余自己打工挣钱，是个独立而坚强的女子。
七扯八拐算起来，他们还有点沾亲，于是她妈在她行前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机场接她并给她
安顿好住处，于是，他们相识了，在那个美丽的纽约的秋天。
她来美国是为了一个男孩，那是一个富家公子，出国前他们相处的很好，小女孩的天真，她
以为他还在爱着自己，直到有一天她在街头看见他和另一个女子在一起。她开始孤僻起来，不说
话，学习，打工，只是心里很清楚自己依然忘不了那个男孩。
她对他一直没有什么好感，觉得不过是个黑社会的小混子罢了。这一天，她打工的那家餐馆
老板趁机骚扰她，他知道了，一车人冲进去，要回了工钱，把好色的老板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带
着她扬长而去，她忽然觉得他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呢。上车的时候，冲他一笑，笑得他心醉。
他鼓足勇气要去找她表白，跑到街上买了那根她想了好久却一直舍不得买的怀表表链，揣在
怀里，一路跑着去她的公寓，路旁的梧桐树在耳旁呼啸着向后退，街头艺人在草坪上愉快地吹着
萨克斯，鸽子在广场上悠闲地踱着方步，他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地灿烂。
他到了楼下，犹豫着该不该上楼，这时，她下来了，和她一起的，是那个富家男孩，两人有
说有笑，神态那么亲密。他忽然觉得身体里的一部分消失了，他无言，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跑
去……
无疑，这是华语电影里惟美派电影的抗鼎之作。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它的时候，最先进入
我记忆的，就是周润发的这两段奔跑的戏，相同的路程，相反的心情，没有一句对白，所有的感
情全靠演员的肢体语言和眼神来诠释，这是一个演员演技的最高体现，也因而成为发仔最经典的
电影之一。
IV
也曾惊艳倾城，却象一道休止符，在活得最风华正茂的时候戛然而止。
心比天高，奈何命如纸薄。爱和恨，原来都是可以穿越阴阳两界的，她满怀委屈与不平，立
誓要重回阳世，报复世间所有负心的男子。
这夜，月黑风急，星河黯淡。她出来了，衣裾飘飘，身形鬼魅。
书生在清灯下苦读，夜深了，他起身披衣，却见烛火摇曳，忙侧身护着火烛，耳边听得门扉
开启，回头，迎面却立着一位如花娇娃，莹唇皓齿，明眸善睐，正向这边垂首凝望，眼神里有着
几分幽怨。书生大骇，惊问：“姑娘何方神圣，因何驾临寒舍？”她笑而不答，婀娜的娇躯眨眼
间就飘了过来，好似一阵春风吹过柳林，书生怔住了，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任由她柔若无骨的
身子贴了上来，那蜡烛不知何时也已灭了。巫山云雨，郎情妾意，只叹春宵苦短，东方发白的时
候，她整好罗裳，一甩水袖，轻盈地绝尘而去，只留书生醒来时愣在床榻，说不出是依恋还是吃
惊。
次夜，书生再也无心攻书。夜深人静，她如约而至。四目相对，并无只言片语，却含无限深
情，又是一番缠绵，天亮时，她仍是不辞而别，如是反复竟有半载。
这一日，已闻得雄鸡报晓了，她却依然没有离去。书生睁开双眼，见她仍侧卧枕边，满心欢
喜，“可人儿，留下来好么？”她眼波流转，满是凄怨，“好冤家，奴本是阴间一冤魂，阴阳相
隔，怎可厮守啊。”书生不信，握住她的手，果然彻骨冰凉，这才信了，“就算你是鬼，我也要
娶你。”她心念一动，“妾得相公此话足矣，相公保重。”拜别，再也没有回来。
几年后，书生蟾宫折桂，王公贵族上门提亲者络绎不绝，书生只是一律谢绝，终老一生，不
复再娶。只是每晚上灯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要朝门口张望，看有没有一个飘渺的身影朝自己走
来。
从光线昏暗的影院出来，灿烂的阳光洒在身上，没有公子，没有魅影。街上的人流行色匆
匆，看着一对恋人从眼前携手走过，忽然冒出个念头：其实，遇上个女鬼也挺好。
2001-06-17
后记：
夜来无事，改点旧文玩点文字游戏，别无他意，一来锻炼并体会一下自己的耐心和阅读时的
文气，二来看看自己究竟能把文字写得有多么地无骨，心会则可，无须点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