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天18
与处处繁花似锦的讱利天相比，帝释天觉得自己乐于置身在更富有刺激性的地方。作为一个
军人，他看不惯善见城里那种奢靡的生活方式，更讨厌没完没了的宴会和邀请。眼前是久违了的
景象：身着盔甲的战士精神焕发，原本宁静的北国平原上操练的厮杀声响彻云天，营地的沙场弥
漫着飞扬的尘土，严严实实地裹住了天空中密布的滕云。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不过，要是能和阿修罗王在一起……”
入夜，北方的天气更显严酷，从上午就积压在空中的雪花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扬扬如蝴蝶般
悄无声息的旋落下来。帝释天聆听着帐外哨兵整齐的步伐，不由得想起了今早，在“补充军备”
的名义下，阿修罗王派人调来了一支人数不少的军队给自己。当然，他并没有亲自前来。帐篷里
的炭烧得正旺，通红的火舌舔着黑色的炭块，偶尔有几颗火星哔剥作响地窜起。
虽然心里清楚得很……但还是盼着那个面无表情的使者能够传达些什么；虽然知道是妄
想……却期待能够得到暗示；虽然知道结果……却还是不甘心。
阿修罗王没有只言片语给自己。
所以，眼睁睁地看着使者离去，原本想要传达的问候硬是被堵在了喉咙口，无法启齿。……
就像和阿修罗王道别的那天，自己没有去拥抱他一样。
这个世界上唯一令我不安甚至害怕的，就是你那无所谓的态度了，我的阿修罗王。
什么都好……就算你发脾气，恨我、要杀我，……那样我才能知道，你是一个有感情，有心
的人。
可你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连我那样对待你，你也无所谓，始终保持淡漠和平静。……除了
对你那根本还不存在的孩子，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不在乎真实存在于你面前的我呢？阿修罗王……
大雪在黎明时分已经停了，但云层很厚，只有几丝散乱的阳光挤了出来，北方的原野上，呈
现出一片广袤无垠的洁白，远处的山似乎和天连成了一线，白皑皑地朦胧着视野。脚步踩在积雪
上沙沙作响，就连士兵们平日里黑黝黝的盔甲，也在雪光下变得光彩夺目。
帝释天的心情本来有些郁闷，但清冽寒冷的空气起到了调剂的作用----“还有很多事要
做……我一定会真正得到阿修罗王的，一定是这样。”
顺手指着西边的一个小黑点，向旁边的军官下令：“带几个人来，我这些天要去夜叉族的村
落。”
“啊----是！”
……我要去看看未来的夜叉王，注定会唤醒破坏神的人是什么样子。
夜叉族的村落位于一片开阔地，远远望去的点状物其实是散开的巨大帐篷，黑压压的蓬顶，
比寻常的帐篷大好几倍。整个村子里唯一的植物，是压在积雪下的已经枯黄的草。但丝毫也感觉
不到萧瑟衰亡的气氛：在嘻闹的是年轻的姑娘们，她们还不时的偷瞄这位鼎鼎大名的雷神，----
公认他很有男人气概、长得帅。年幼的孩子拽着妈妈的衣角，紧跟在忙碌的身影后，稍大些的男
孩则和所有成年男子一样，担任守卫家园的角色。夜叉族中的每一个人，都焕发着勃勃的生机。
“夜叉王，你是说今天派出去巡逻的士兵，又有人失踪了？”
“是的，总会有人莫名其妙的不见，所以才向您报告。”
“有魔族出没的踪迹么？”帝释天皱了皱眉。
“奇怪就在没有任何痕迹，连尸体的残骸也没有。”
…………
夜叉王是一个中年男子，几天下来，他从心底钦佩这位比他要年轻很多的雷神。迫不及待地
想让自己的儿子----耶摩和罗刹也成为这样强大的男性。
----“你们俩都进来吧。”
帝释天抬起头，帐篷门口站着两位少年，漆黑如墨的长发，同样的装束，同样色泽的深色眼
睛，面容也很相似。但其中一个进门便扮了个鬼脸，大声的问：“父王，叫我们有什么事啊？”
而另一个只是静静站着，毫无表情。
……未来的最强武神将，会是这个小子吗？
阿修罗王最近很少去善见城，只喜欢一个人呆在阿修罗城最深处的偏院里。在幻力的结界
下，满院寂静，水波光影隐隐错落，殿里米黄色的纱帐轻垂不动，阿修罗王凝视着几缕寂寞升入
空中的薰香，语调是一成不变的平淡：“那三万人已经归帝释天统领了吧？”
“是的。”恭敬的回答。
沉默良久，正当那位神将准备退出时，阿修罗王开了口，听上去只是随便问一句无关痛痒的
话：“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你出去吧。”金色的双眸轻轻合上了。
……你连一句问候也没有，帝释天。……
堕天19
夜色已深，阿修罗城中高低错落的殿阁都薄薄镀上了一层微霜，这是特有的奇异景致：在整
个城中是看不到月亮的，月光只是透过任何有较大“水面”的地方反投出。因此池子里的水白天
是深碧色，而到了晚上，就变得似乎会泛出水银。万物都应该能度过一个恬静的夜晚，但失眠对
于阿修罗王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
他再次斟满了小酒杯，一边提醒自己别喝得太多，不管怎样，明天会有阿修罗族的重要典
礼，千万不可以让酒的味道留在气息里。
明天……要选择两位巫女……我知道长老们的意思……他们想要我早日成婚……好为阿修罗
族带来一位继承人。可是……
眼前却晃动着一个人的脸，那个人的眼神简直可以刺透人心。……我讨厌被你看出什么，我
不会让你了解我的，帝释天。
……我讨厌被任何人看穿……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完美的摆设。算了……我现在只想要可以令
人松弛的感觉。
又喝了一大口，辛辣中的丝丝甘甜刺激着他的神经，只觉得有热乎乎的暖意洋溢在身体里。
阿修罗王把快空了的杯子拿起，专心致志地抚弄着上面彩绘的莲花图案。……我不能再喝了……
却忍不住把脸凑过去，让酒的味道占据自己余下的意识，一切好像在迷雾中飘忽不定。
……那天晚上，帝释天也是带着这种酒味……但他抚摸亲吻自己的面颊和身体的时候，正是
这种味道让自己醉了。虽然痛楚一直在折磨自己，但更清晰的却是发热瘫软的感觉……
我不要再想这种事了！阿修罗王猛抬起头，努力在房间内搜索，一边把记忆塞进角落。墙上
镜子里自己的影像成功地吸引了他。
阿修罗王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就像在看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镜子里的人手指有些发抖，手碰
到了那块不知抚摩过多少次的玉饰。他强烈地恨起了这张脸上的表情。于是走得更近一些，直到
镜子里的人开始冷冷的微笑。
这样才对。
我知道什么人对我才是最重要的。
绝对不是把我看作美丽物品的你，帝释天。
镜子里的那个影像笑得如冰雪。----我的儿子，我唯一能把心给与的，就是你了。
雪依旧断断续续下个不停，冷列的天气竟然让村子里的几处水源都濒临冻结。更糟的是，大
雪把一个牲畜棚给压倒了，里面赖以过冬的牲畜几乎被压死了一半。由于这个原因，帝释天在夜
叉族人眼中无疑成了救世主----他很慷慨的把自己军队中储备的粮食分了一部分给夜叉族。几乎
人人都景仰他，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他这么做的目的。----让夜叉族对自己心存感激，就可以在不
久后的大战乱中起码让他们保持中立。
也是在帝释天的建议下，夜叉王不再派士兵到远处巡逻，只是加强了整个村子周围的戒备。
“王！有人昏倒在村口。”
“快救他，我呆会就去看看。”
帝释天知道，这个人只要没死，就会成为夜叉族中新的一员。会在这种天气里独自流浪的人
大概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夜叉族本来就是很久前，神族中善战之人群居在此而形成的一族。一
般并不注重族人的血统。能在北方的冻土上不断繁衍所需要的“强”是与不断注入的新生血液密
切相关的。
被救的是一位容貌姣好的妙龄少女，温暖的帐篷帮她恢复了气色，令人惊异的是她的肌肤有
着近似于冰的光泽，雪白的衣裙上还滚着精致的丝边，看穿着并不是普通的平民。
“你怎么会倒在雪地里呢？”夜叉王低声询问。
“……好可怕……有妖怪……我拼命地逃……太可怕了。”
“你在那遇到的妖怪？”
“……就在西边的森林里……”她眼中扑籁籁的滚落出了晶莹的泪珠，挂在受惊的脸上显得
楚楚可怜。“我在那儿……和弟弟失散了……我要回去找他……”说罢，便挣扎着像门口冲去。
围在旁边的长者们叹着气，这位少女的弟弟恐怕和之前失踪的许多人一样，已经葬身于妖魔
的口中了。
“可恶的魔族，我一定要把你们全都消灭！”夜叉王的两个儿子也挤在人堆里，罗刹的情绪
相当激动，而他的哥哥还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抬头说道：“父王，请准许我到西边的森林里去
找找看。”
“啊……我也去……我一定要找到弟弟。”顾不得满脸泪痕，那少女突然紧紧抓住了耶摩的
肩头，与此同时，耶摩的脸居然少见的红了起来。
“大哥~~~~~~我也要去！”
……
“你们都住口！”夜叉王一声断喝止住了所有的声音，他的眉头紧锁，不是不想让儿子冒
险，因为西边的森林茂密，即使在大白天，耐寒的树木也把阳光挡掉大半，那是个荆棘密布，野
兽出没的地方，虽然眼前的少女很可怜，但罗刹和耶摩还很年轻，万一碰上了强大的魔族……
“夜叉王，不如让我陪她去吧？”说这话的是帝释天，但他的语气分明就是非得自己去不
可，根本容不得别人反对。
马只能到达森林的边缘，越往里走，树木越是茂密。擎天的大杉木黑黝黝的，树冠上盖着厚
厚的雪，地上倒只被一小块一小块的厚雪点缀着，大部分依然是覆盖着尖锐的蔓刺。整个林子里
寂静得像坟地，偶尔有一群乌鸦“呼”的掠过，马上又不知所终，只抖得掉下一团团雪块。
那少女走得很慢，似乎很害怕。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据，不知是不是由于雪光的映
衬，薄薄的衣裙让越发显得纤细妙曼的身材一览无余。
一直耐心跟在身后的帝释天忽然抢先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用不知是冷酷还是放肆的语调说
道：“你的裙子是什么做的？我还……从来没见过。”
另一人似乎吓得全身一颤，直直地站着，看着银发男人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堕天20
“真是很奇特的裙子啊。”明显是在嘲讽她，“你从这一直逃到夜叉村外，可裙子不但没有
被荆棘划破，就连半点泥土也没粘上。我还从来就没见过这种事。”
“……。”
“还有一件事不知你见过没有，我曾听说高等的魔族能幻化成人形，对不对？”
“呵呵呵……被你看穿了。”少女晶莹美丽的面容忽然泛现出妖魔般的杀气，“反正你快要
死了，呵呵……，也没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有无数的白色蝴蝶像是突然从积雪中诞生了，又或者是它们原本就伏在白雪上。
蝴蝶们纷纷绕绕的飞舞着，像是密密麻麻缀在布上的大片白色乱花，像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暴风
雪，像是陷入白色泥沼中的噩梦，也像是正不断倾倒头昏目眩的碎屑。黝黑的树梢上，昏黄的天
空中，布满青苔的岩石上，这种妖异的昆虫越聚越多，它们扑扇着鳞翅，随着呼呼的风声带来一
股麻痹意识的气味。
“呵呵……美味……呵……做我的美味吧，雷神……。”那少女笑得更加满足，她的脊背上
不知什么时候也长出了大型的蝶翼，透明的，仿佛是冰质的蝴蝶翅膀，只有根根淡蓝色的花纹在
晶莹的底子上闪着诡异的光。“呵呵……我美吗？……我是住在冰城中的……最美的魔族。呵
呵……你逃不掉了。”
聚集在四周所有的“冰蝶”刷的全都像帝释天冲了过来，就像是有生命的雪，层层叠叠将帝
释天团团围住，蝴蝶群像水一般流动，瞬间那种令人晕眩的气味更浓了，帝释天被陷入了一堆白
色的灌木中，密密层层几乎形成了一个完全隔绝了外界的球体。
……这里是哪儿？刚才的蝴蝶呢？我记得它们向我飞了过来……那个魔族呢？……这不是森
林。影影绰绰间，好像薄薄的一层冰见了烈日，善见城的宏伟外观突破了那层障碍，浮现在眼
前。还有……一个人的秀挺身形也越来越清晰了。
帝释天摒住了呼吸，那个影子越走越近----黑亮的秀发，金色的瞳孔。
“……阿修罗王？……”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什么也不管，帝释天径直向他所爱之人走去，
直到把他揽在怀里。“晤，没有把我推开……太好了。”
“阿修罗王”略略抬起了头，正好让帝释天的视线迎着他轻启的双唇，“帝释，吻我吧。”
帝释天好像被狠蜇了一下，神色猛地变了。
“你不愿意吗？……我爱你呀。帝释。”
帝释天握紧了拳头，不可扼制的怒火烧穿了他的胸膛。
“轰隆”一声，幽暗的森林闪了一下，雷电从蝴蝶群中愤怒地贯穿而出。紧紧围绕着他的白
色妖物霎时变成了焦黑的粉末。----这是雷神的力量。
帝释天的眼中闪着冰冷的银色寒光，就像一头野兽要把眼前的敌人撕裂。他极其轻蔑地哼了
一声：“你，现在，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那个魔族试图唤出更多的蝴蝶来，但在之前，天空被又一道巨大的闪电劈开了。
“哇~~~~啊啊啊~~~~~~~！”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原本透明美丽的翅膀烧成一条条
的
破布。更可怖的是她的脸，光洁的肌肤变得像是烧焦了的硬核桃。毁坏的皮肉翻了出来，形成一
道道的疙瘩，她的脸已经惨不忍睹了。
“我的脸……我的脸……我是最美丽的……我的脸……”她不停的用双手摸索着，好像可以
把被毁掉的容貌从地上拾起来。完完全全没顾及自己的性命。“……我的脸……。”
魔物在眼前彻底的垮了，帝释天只觉得索然无味。他想要快些结束，准备来个致命的一击。
像溺水的人胡乱抓住任何可以救命的东西，那个魔族对着帝释天的方向乞求道：“把脸还给
我……求求你。我只要吃一个美丽的女孩就可以得到……只要你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的脸……。”
心中一动，脑子飞速地考虑着。“就算是魔族也好……与其我杀了她，不如利用一
番。……”
“好吧。”帝释天的声音冷硬极了：“只要你或者其他的魔族能够不断去侵扰守护北方的夜
叉族，……让他们今后无法顾及太多其它……等我办成了大事，一定让你重新得到----你想要的
‘美丽’。”
……
帝释天回到夜叉村后，他简单应付了其他人的询问，便直接回自己的军营去了。----目的已
经达到了。
第二天，他收到了消息：夜叉族的村落遭到了大群魔族的围攻，虽然最终魔族被打退了，但
夜叉族也消耗得不少，现在他们已经封锁了整个村子。……帝释天满意地得到了想要的效果----
即使日后反叛时夜叉族会站在天帝的一方……他们也会被魔族牵制住相当的力量。
……时机快到了……帝释天拭擦着自己的武器，盯住了灯下熠熠闪亮的霜刃，……不过……
在那之前，我一定要再见阿修罗王一面……我的阿修罗王……他沉浸在对那个人的思念中，直至
有位使者进来传递了一个天界的喜讯。
“锵！--“长剑从手中掉下，重摔在了地上。
帝释天呆住了。他脸色阴沉，牙齿紧咬，下颌绷得像块石头，但似乎又在颤抖。他虽然知道
那是迟早的事，但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的真的发生。他可以回善见城去见心爱的阿修罗王了，却
是由于一个最不愿的原因，那个可怕的消息让他浑身发冷----阿修罗王的婚礼将要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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