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以前那条泥泞的小路，小路旁还是那些枯黄的野草，清晨的野草上沾着露珠。军从这条
路上走过的时候，他的皮鞋就被露珠弄湿了。小路两旁是整个冬天最常见的豆角架，军刚探出手
去拨弄那些豆叶的时候被叫住了。那不是军吗，回来过年了。军看到不远处牵着黄牛晃悠悠走过
来的老人，老人脸上的皱纹比几年前的更深刻了。法驮二伯，这么早就出来放牛了，军的声音在
这早晨听上去特别热情嘹亮。二伯抖了抖手中的牛绳，跟在后面的黄牛就没再继续吃那些豆叶子
。法驮二伯，那我先进村了，军有时也搞不懂到底该怎样称呼村里的长辈，所以只好把名字和辈
分一块念了。
军啊，回来了，怎么回来也不先打个电话啊。妈正在后面厨房做午饭，看到军的时候有点惊
诧，微张的嘴巴冒着热气。爸呢，军随便问着，好象每次回来的时候都看不到爸在家里。他大概
在你二伯家里，或者是在石狮家里吧。军知道石狮家是他们村里那些赌鬼聚集的地方，爸不是赌
鬼，他只是看别人赌的时候手会痒起来。军从小就喜欢去石狮家玩，因为那里热闹，一般情况下
，看赌钱的比赌钱的人还多。军的房间里贴着的还是那些他上大学时买的明星画片，可是那些明
星现在似乎都过时了。军嗅着空气里灰尘的味道，仿佛这样的房间本就是为着怀念存在的。
军在床上躺了一会又起来了，虽然在火车上累的很，可现在在家里还是睡不着。妈还继续在
厨房里摆弄着，（妈是不是一辈子都只活在厨房里，军想）不时把新弄好的菜端上来。军踱到石
狮家里，果真看到爸也挤在人堆里。那些围观的人看的聚精会神，偶尔插两句话，告诉该出哪张
牌了。爸抽着烟，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他是那些坐着打牌中的一个。军走过去叫了声爸，爸于
是就知道他儿子回来了。军，刚回来吗，等我这副牌打完再回去。爸的形象在他心目中一直都不
是很高大，军想。旁边很多人也发现军回来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那些看的男人女人围着军
问这问那，军是他们村里仅有的几个呆在大城市里的人物之一。爸看着别人这么看重自己的儿子
，心里特别高兴。所以等那副牌一打玩就起身了，一脸骄傲。
军，多吃点，妈很殷勤。军说，妈，我又不是客人。军只吃了一小碗就没吃了，已经够饱了
。妈在一旁又说，读高中时你能连吃三大碗呢，怎么现在吃这么一点就不吃了。军说，妈，我不
是客人那，是真的吃饱了。妈于是没再说了，军看着妈有些黯然的脸说，妈，还有鸡汤没，我再
盛一碗鸡汤吧。爸吃饭的时候一般都是默不做声的，吃的似乎很慢，等军把鸡汤喝完他仍在吃。
爸看军又要回自己的房间，于是说，辉十几天前回来了，是你大伯家的那个辉。军应声知道了，
还是走进自己的房间。军躺在床上想，要是村里有个酒吧或是有个网吧就好了。可惜一切都没有
，他就只能呆在自己房间了。画里的明星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军想，这个明星是谁啊，
都这么多年了。
军从以前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是本很破旧的《东周列国传》，书本里划满了条条杠杠。原
来那时的自己有这么好学啊，军笑了。现在的自己呢，就如一只忙忙碌碌的蚂蚁，也许到死了也
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书只翻了两页，军就睡着了。或许他有做梦吧，梦到小时候的自己牵着羊
，赤脚在山上跑。碎石头扎着脚，痒痒的但是不痛。小小的军靠着石头睡着，等一觉醒来的时候
才发现太阳早没了，羊也不知跑到哪去了。军正在梦里找羊的时候，被妈叫醒了。妈身后还有一
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是辉吧，他不大确定。跟军有很长时间没见了吧，他今天早上刚回来
的，妈对辉说。于是军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他以前的好朋友辉。
辉，我刚才有梦到小时放羊的时候，那时似乎连天都特别蓝呵。军看着辉，一边看着这个以
前的好朋友，一边暗自庆幸自己走的不是辉那条路。坐在面前的辉充满着活力，头发似乎有喷过
廉价的定型水，闻着竟有种油油的味道。是啊，我也常想起那时的光景，我们一大群人赶着羊在
后山上乱跑，还记得有一次大伙的羊偷吃庄稼被别人牵走了。辉说起往事来脸上都有了光，军想
原来这就是朋友了，几年不见也可以聊的很开心。辉继续说，要是时光能倒退的话，倒真的很乐
意回到过去。军本想也说乐意的，但想起了城市里整夜亮着的霓虹灯，还有城市里种种娱乐场所
，于是就摇了摇头。
辉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军的同班同学，可是高中读完就没再读了，因为没考上。军有时想起辉
就会为自己庆幸，不然自己大概也成了那些田里锄草的人了。军说，辉你现在很会说话啊（呵呵
笑）。辉说，哪里，平日里没事就和别人侃，就算什么没学到客套话总也该学到一大车了（也呵
呵笑）。辉继续说，知道不，莉虹结婚了，今年七月结的婚。莉虹？军想不起来这到底是村子里
哪一个玩伴还是哪一个同学了。就是高中我们班里的班花莉虹啊，嫁给他们镇里的一个医生了。
军恍然大悟，那个莉虹啊，就是你曾想追的那个莉虹，我记起来了。就这样军就和辉扯了一下午
，边扯边喝茶吃花生。军忘了自己是城里回来的了，在那些乱扯的闲聊下思想开始变的模糊了，
他似乎又成了那个村里的少年读书郎，周围的一切都提示着这里的一切和大城市无关。
辉，在这里吃晚饭吧，妈在房门口用围裙揩了揩油腻的手。军知道谈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果真辉起来说要回去了，任妈怎么挽留都不肯留下。军就看着辉的身影转个弯就没了，消失在那
些瓦屋群中。辉也快结婚了，妈说，然后就用一种别有用意的眼神看了看军。军想，大家都结婚
了，以前的那些少年都要结婚了。晚饭比午饭丰富多了，妈说是爸下午去街上买了很多菜。爸大
概也觉得自己一生太没用了，所以看到军有出息就特别的自豪。只要军一回家，他就近乎挨家挨
户告诉别人他儿子军回来了。军陪着爸喝了好几两高粱酒，爸灰白的头发高兴的一颤一颤。
军坐在电视前消耗了半个晚上，后半个晚上开始令他疯狂地想起了城市。这时他才知道村子
太安静了，一切似乎都是默片在放演。他疯狂地忆起了城市里的酒吧，此时的他本应该在酒吧里
狂欢的。军在床上躺不住了，一静下来他就会想起了城市的热闹。偷偷下了床，开了门，他听到
从爸妈房间传来了父亲均匀的鼾声。才九点多，村子里已差不多没有灯光了。快过年了，军想，
明年过年的时候还得再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