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碧螺江，浮萍片片，风光自是旖旎动人。两岸峭壁爬满了绿苔紫藤，串串紫花蜿转而
下，呈透着艳色欲滴的万种风情，湖面上也弥漫着似兰非兰，清逸醉人的淡淡甜香。一只白鹭从
崖壁下飞出，掠过水面，荡起了圈圈波纹。
“铮”远处传来了悠扬的琴声，荡肠处，鱼儿亦惊得四散。
一叶扁舟从满眼青绿中飘了出来，上面只设着一几一座一琴。
抚琴的是个年近四十的书生，青衫儒巾，面皮焦黄，容貌甚是丑陋，但他意态悠闲，自有一
股洒脱超逸的气宇。
“铮--铮--”
琴声畅达如流，似盛暑寒冰，像冬日蔼阳，如三月春风，吹皱了一池幽水。
那青衫书生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自得之色。
却听得水中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是谁在这里聒噪，吵得人睡不好觉。”
青衫书生手一停，循声看去，只见从浮萍下钻出了一个少女的半个身子，披着一头湿漉漉的
头发，正撅着嘴，颇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青衫书生微微笑道：“哦，对不住，打搅了姑娘的清梦。”
水中少女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青衫书生道：“你是这里的主人？”
水中少女哼了一声道：“谁希罕做这里的主人。”青衫书生笑道：“既然你不是这里的主
人，这原因我就不必告诉你了吧。”
水中少女道：“你不说也罢了，反正也不干我事，不过我要提醒你，擅入碧螺江可是个死
罪，你要是没有熟人，还是赶快回去为妙。”
青衫书生道：“哦，还有这等事情，碧螺江什么时候竟成了私人地盘。那么请问这里的主人
是哪一位？”
水中少女不耐烦地道：“你这个人可真罗嗦，问那么多干什么，告诉你量你也不知道。”
青衫书生道：“这可不一定，你倒说说看。”
水中少女欲待要说，忽又俏脸一板，道：“不行，我又不认得你，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还是
快走吧，不然天姆姥姥回来，你想走也走不了的。”
“天姆姥姥？”青衫书生道：“原来她就是这里的主人？她一定是个凶恶的老太婆了。”
“胡说。”水中少女轻斥道，“姥姥人可好了，不许你说她坏话。你要再不走，连我也不饶
你了。”
青衫书生笑道：“她如果不凶，又怎会订下这样的规矩。”
水中少女怔了一怔，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可我知道姥姥一定有理由的。”
青衫书生忽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放了我？你难道不怕你姥姥责怪。”
水中少女皱起了两道纤眉，“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哪，这事我要不说，姥姥又怎会知
道。”
青衫书生呵呵一笑，道：“要是我去和你姥姥说，你猜会怎么样？”
水中少女吓了一跳，抬眼瞪了他半日，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半晌方道：“你莫非是个疯
子？”
青衫书生道：“我怎么是个疯子。”
水中少女轻叹：“你若不是疯子，又怎会讲出这样的疯话。”伸了个懒腰，摄唇作哨，便见
不一会，远远地飞来了一群白鹭，围着她挨挨挤挤，甚是亲热，那少女伸出了手，接住了一只幼
鹭，轻声道：“玉儿，咱们回去，他自寻死，与咱们又有何干呢。”扑通重又钻入水中，再也影
踪不见。
风远远地传来了飘渺的歌声。
“采莲湖上棹船回，风约湘裙翠--
--芙蓉开尽无消息，晚凉多少，红鸳白鹭，何处不双飞--”
青衫书生静静地听着，却似已经呆了。
只听得“泼剌”两声，又一叶小船从对面河湾飘了过来，船头立着两名红衣翠袖的妙龄少
女，天真烂熳，尤是可爱。
“瞧，就是那个呆子吧。”
“嗯，没错。”两人喋喋私语了一阵。那红衣少女斜瞍了他一眼，道：“我还道是什么人
呢，原来长得这么丑，死就死了吧，小姐也真是多事。”
翠袖道：“算啦，既然来了，就送他出去吧。”便向着他叫道：“喂，丑书生，你要不要
走，要是不走，我们可就不客气啦。”
青衫书生哑然失笑，道：“奇怪了，两位姑娘，在下自在这里弹琴，并未碍着谁，为何一定
要赶在下出去。”
翠袖道：“碧螺江禁地，擅入者死。”手中竹篙轻点，那小船悠悠地靠了上来。两人轻轻一
跃，便已上了青衫书生的小舟。
青衫书生大惊失色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格格一笑，翠袖道：“干什么，实话和你说吧，要不是小姐让我们来，我们还懒得管你
呢。”
青衫书生道：“你们小姐，她是谁？我又不认得她。”
翠袖正要开口，红衣道：“翠儿，别同他罗嗦了，快撵出去是正经，万一主姥姥看见了，你
我都有不是。”一面夺过桨来，向外划去，不想那小舟竟如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青衫书生笑道：“天意留人，两位也莫白费力气了。”一语未了，小舟打了个转儿，直向
里面飘去。
红衣翠袖急得真跺脚，“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小姐一定要怪我的
了。”
此时这小舟便如脱缰的野马，滴溜溜地乱蹿，饶是深诸水性的人也把持不住。便听“通”地
一声，那小舟已撞上了岸崖，摇摇欲坠，红衣翠袖吓得尖声大叫，“不好，快跑。”两人跃上
岸，气未喘平。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你们两个大吵些什么。”
这声音虽沉，却颇有威仪。红衣翠袖抬眼看去，正见一个白发老妪立在面前，手执龙头拐
杖，不由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下跪：“姥姥。”
天姆姥姥目光如电，早瞥见了那青衫书生，脸一沉，道：“你们两个好大胆。”
红衣慌道：“姥姥，不关奴婢的事，这个人不知死活擅自入谷，是小姐吩咐送他出去的。”
天姆姥姥喝了一声道：“优萝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还呆着作什么，还不快走。”
红翠二人忙应了一声，如蒙大赦，急急地跑了。
青衫书生缓缓抬头了头，“柳轩主，久违了。”
天姆姥姥闻言大震，“你--你--”
青衫书生抱起了琴，步出小舟，微微一笑道：“怎么，我变了模样？你就认不出来了。”
天姆姥姥冷哼一声，道：“公孙抱琴，烧成灰我也认得，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还是找上门来
了。”
公孙抱琴道：“柳轩主当日何等威风，在下并不敢相忘。”
天姆姥姥道：“你究竟来做什么。”
公孙抱琴悠然道：“想不到曾经美绝江湖的柳红泪竟甘心躲里做一个老太婆不会太委曲了
吧。”
天姆姥姥柳红泪冷冷地道：“你不用假惺惺，我知道我来的目的。当年李辰风没能一掌毙了
真是大错，要取冥音谱，你休想。”
公孙抱琴笑道：“你们虽已离教，究竟还是教中之人，我也该来看望看望。方才你口中的优
萝，可是李辰风的女儿。”
天姆姥姥柳红泪道：“你想做什么。”
公孙抱琴道：“你放心，我早见过她了，若要害她也不会等到现在。”天姆姥姥忽地长叹了
一声，“这么多年，还是躲不过。”话音未落，手中的龙杖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向他击去。
公孙抱琴身形飘出，转瞬已在丈余之个，便听他冷冷地道：“我想以你的武功并不能抵挡我
吧。”伸出一臂，置琴于上，另一只手已铮铮地弹了起来。
天姆姥姥柳红泪仰天清啸，龙杖急出，却不能沾到他的半片衣角。
琴声骤高，忽如失意墨客，郁郁寡欢，忽如遭小人谗言，满腔郁愤，，忽又变成了情人失
和，一腔愁绪，无可排遣。
天姆姥姥柳红泪攻越快，怒欲深。却见公孙抱琴飘飘地站了起来，双眼紧紧地盯住了她。他
那黑不见底的眸中带着一抹奇异的光彩，报人心魂，刹那间，仿佛整个人都变了。“告诉我，冥
音谱的下落。”
柳红泪蓦然一阵昏眩，不由自主地道：“它--它”
她忽然大叫了一声：“它早已经烧毁了，你休想再得到她。”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而有神，定
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就是有，我也不会交给你这个叛徒。”
公孙抱琴脸色微变，举起手，“叮”地极微细的一声，手中琴弦竟被拉断。
柳红泪“哇”的喷出一口大鲜血，扑然倒地。
便听不远处一人拍手称好道：“好厉害的手笔，教主，看来你的天籁琴已入臻境了。”一个
白衣绝色女子悄然地走了出来，虽然蒙着薄薄的面纱，仍遮不住优雅美丽的面容。
她走到天姆姥姥的身边，叹了口气道：“教主，怎么处置她呢。”
公孙抱琴道：“我想春弱水的易容术不必我提醒吧。”
春弱水娇笑了一声，道：“也亏了她，要让我把真面目藏在这副尊容下，还不如死了罢。不
过，现在有你作伴，也不算太寂寞。”
公孙抱琴却似没有听到她说话，两眼望着那一江幽水，点点水光映入他的眸子，也仿佛泛起
了一层雾水。渐渐地那层雾水已化成了一位神情落寞的少女。
“喂。”那少女已奔到跟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双俏眼便如两泓清水，神采照人。
见到他嗳了一声道：“原来你竟是姥姥的朋友？早知如此，也用不着我费那么大的劲，你为什么
不早说。”
公孙抱琴回过神来，向着她微微一笑，道：“优萝姑娘，谢谢你的关心了。”
优萝道：“给你安排好房间了，就在那边的秋水居，又清幽又干净，快走啦。”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展天一色。
秋水居位于碧螺江最幽美的地方，斜斜地两片石壁交叉而下，阳光扑射而来，映照着顺流而
下的清泉，形成了一道光彩夺目的弧线。
此时优萝和公孙抱琴就坐在泉边的石椅上，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优萝望着他的双眼，暗道：“他长得虽然丑，不过眼睛真的很好看。”不由得说道：“你的
眼睛很好看。”
公孙抱琴一怔，道：“是么，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优萝俏脸一红，连忙转过了话题，道：“怎么样，孙叔叔，这几天你还住得惯吧。”
公孙抱琴道：“很不错。”
优萝道：“孙叔叔，你既然是我爹的好朋友，一定知道许多有关我爹的事情了，你能和我讲
讲吗。”
公孙抱琴心下一震，尚未开口，便听天姆姥姥在外面说道：“优萝，你孙叔叔远道而来，不
要打搅他，快回去吧。”
优萝撅起了小嘴，不乐意地道：“问问又没什么。孙叔叔，那我改日再来瞧你。”一面起身
往外走去。
天姆姥姥俟她走远了，格格娇笑道：“那小妮子什么事都不懂，真当我是那个老太婆呢。”
公孙抱琴微微一笑，道：“你做得很好，柳红泪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春弱水摇头道：“她的嘴巴很硬，没有什么消息。那小妮子又是万事不知，我看干脆把她
们—”“不行”公孙抱琴道：“世上除了她们没人知道冥音谱的下落。”
春弱水道：“柳红泪虽然被囚禁，但优萝那丫头这么大了，万一被她知道真相，总是不好，
依我看，斩草除根，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公孙抱琴冷冷地道：“你只做好自已的事，那边我自有分寸。”
春弱水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你，当初李辰风是怎么死的，你可不能因为一时手软--”她顿
了顿，“除非你心下有些不舍。”
公孙抱琴淡淡一笑，“我对女人没有兴致，我只关心我的冥音谱。”
春弱水娇声道：“难道你对我也没有兴趣么。”
公孙抱琴修长的手指划过了琴弦，没有答话，只用手臂轻轻地环住了她。
依稀还记得凤凰门的那一场恶战，没有太多的流血，没有太多的屠杀，他一向是不喜欢血光
的人。除了带着李辰风的小女儿逃出去的九徵轩主柳红泪。那一场战役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反对他
的人。
他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意。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江面又传来了悠扬的歌声，有一丝莫名的东西在摇撼着他的心魂。他突然松开了手说，“我
去见见柳红泪。”
柳红泪从昏黑中抬起了头，恢复了真面目的她依然清丽如昔。
公孙抱琴道：“我一直弄不明白，你原本已经离开，为何还要选择回来，明明是他负了你，
你却甘心为了他隐藏身份这么多年，还将情敌的女儿抚养成人。难道你心中已没有了当初的仇
恨。”
柳红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么。”
公孙抱琴道：“我的确很不明白。”
柳红泪道：“你自然不明白，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一个没有心的人是不会明白有心人的想
法的。你走吧，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
公孙抱琴道：“一个有心的人是不会忘了过去的。”
柳红泪幽然道：“我的心早已死了，在交还红泪镯的那一刹那。尘世的浮名，美貌对我已经
毫无意义。”
公孙抱琴道：“果真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救他的女儿，还要守着冥音谱。”
柳红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要我回答么，那好我告诉你，我只是讨厌你，讨厌你的
为人。”
公孙抱琴脸色微变，但还是微微笑了一下，道：“不错，还是我所认识的柳红泪。”他顿了
一
顿，声音也变得有些缥渺，“我记得初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坐在那片山坡上，美丽而又茫
然，你撕了一片片的花瓣，又把它们一一拾了起来。你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送给了我，我还记得
你对我笑，却不说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你的笑。你知道我为何要杀他。”他的声音越
来越低沉，几如耳语。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只要我能做得到的。”
柳红泪清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笑，“很好，公孙抱琴，你把责任推给了我。那么天籁冥
音，对你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是帮我的手段么。”
公孙抱琴叹了口气，道：“刚开始我只是想利用它来打败李辰风。可后来--”
“后来你就陷进去了，是不是。”柳红泪接着道，“不用再对我说什么。我不会听了。”
公孙抱琴立起了身苦笑道：“也许你不知道，几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藏身之处，只不过-
-我不敢过来见你。”
“滚”柳红泪忽然大声叫道，“我不要再见到你这个伪君子。”
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柳红泪坐了下来。
流红泪，出香汗。
也许起了这样的名字便注定了杨贵妃般凄凉的下场吧。
然而那个初次邂逅的年轻人，那一直注视着她的善意温暖的目光，的确曾使于边缘的她走回
了尘世。我一直在守候着你的世界，为何，我的爱却已开始崩溃。她将头埋在臂弯中，放声痛哭
了起来。
“你是在为他而哭吗？”不知何时旁边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不。”柳红泪扬起了头，“春弱水，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了有一阵子了。”春弱水轻轻叹气，“其时你不用瞒我的，大家都是女人，有些事情
不说也明白。你为了那个他，而我是为了这个他，也许这就是女人的命吧。”
柳红泪道：“我不想和你商讨女人的命运问题。”
春弱水道：“你还是那么冷，那么傲，不管是对谁。换了我就这不到，如果他对我有对你的
一半
心思，我想我死了也甘心。”
柳红泪摇摇头道：“永远不要去猜男人的心思，那样只会使自已痛苦。”
春弱水道：“那么女人的心思呢，你能猜到我的心思吗？”
柳红泪虚虚地笑了，道：“你想杀了我是不是，可是你不敢，你怕他会怪罪你。”她立起了
身，“当初我也有过这般心思，可是我终究没有去做，而是选择了放弃。”
“我不是你，我决不会放弃。”春弱水坚定地说道，眸中也透出了一股冷气。“你等着吧，
我会赢的。”
柳红泪看了她一眼，道：“也许，你并没有对手。”
春弱水格格地笑了，道：“没有对手岂不是太寂寞，也许我们可以来个协议。”
柳红泪道：“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做，但我绝不会出卖自已的感情。”
春弱水叹道：“女人就是这样，就算死到临头了放不下的还是感情。其时也很简单，我只是
要你做我的奴婢，服侍我在碧螺江的日子。你意下如何。”
柳红泪冷冷地道：“做你的奴婢，你不怕我对你不利。”
春弱水道：“这个我倒不担心，这几日的饭菜里我已经下了去功散，你试试看自己只怕连只
鸡都杀不了。”
柳红泪怒道：“你好卑鄙。”
春弱水道：“不必多说什么，做与不做你自己选，不过你可别忘了你那娇滴滴的优萝。”
柳红泪沉呤片刻道：“可以，那么我可以得到什么？”
春弱水一声娇笑，“也许等我赢了以后，你可以得到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