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世[上]
□ 沧月
Act-1-剑妖
鼎剑阁。
秋。十一月。
高宅深院里,一个四壁都是高墙的天井中,黑压压的跪着一群仆人。
他们已经跪了很久了。为了等待门里的主人召唤他们进去。
然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恐惧的神色——因为,前面所有进去的两个人,都没有再出来。
门里面的那个少主,那个据说十六岁就有剑妖公子之称的少主,鼎剑阁第二代的继承者,在
江湖的传闻中,是一个嗜血成性的修罗。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都要找三个人进去,然后,永远
都不会再看见那些人活着出来。
现在,已经进去了两个人——就是说,还有一份厄运,必然要降临在他们当中的某人头上。
所以,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忽然,那扇似乎永远都是关闭的门忽然开了!
外面等候的大群侍女仆人齐齐一惊,收敛了疲惫的神色,看着那黑沉沉房间里走出的人。那
是一个多月以来,第一个从他们的少主人房间里,走出的活人。
“幽草!”
看见穿着淡绿色衫子的年轻侍女开门出来,所有下人都低低惊呼了一声,那声音里,也不知
道是轻松,还是嫉妒。更多的,是恐惧——对于鼎剑阁中,唯一能安好的留在少主身边的人,所
有下人们都怀着异样的敬畏。
仿佛,这个和他们一样身份的绿衣侍女,也是如同少主那样的杀人如麻。
“大家可以回去了。少主倦了,不想再见第三个人。”
没有走到天井里,她只是站在门外的廊道底下,带着谦卑的微笑,对着那些和自己一样身份
的,惴惴不安的仆人们说。看见那些人从鬼门关回来一趟似的脸色,她只是继续微笑着敛襟道了
个万福,自顾自的关门。
再次把门中的世界和外面一切隔开。
隔开。那里面,只有她和那个人,那个他们以为是恶鬼的人。
忽然,她仿佛记起了什么,又拉开了门,叫住那群四散的仆人:“请等一下,少主还有吩
咐!”那些人的脸色,再度的惨白,看见她去而复返,有些人已经开始颤抖。
幽草只是继续温柔的笑着,对为首的一名仆人道:“徐福,少主说,天气已经热了,那个钉
在墙壁上的洛河少侠的尸体开始烂了,气味难闻的很!……少主要你叫几个人来清理一下房
间。”
她说的很自然,似乎只是打翻了一盏茶要人来收拾碎片一般,然,所有下人的脸都开始恐惧
的扭曲,被点名的徐福更是结结巴巴,半天才回答:“是,是是……属下,知道。”
“恩,徐大哥辛苦了。”绿衣女子毫无少主唯一侍女的架子,点头微笑。
然而徐福已经象受了惊吓的猫一样,立时领人退了出去,连说客套的时间都没有。
十天以后,一个消息传遍了江湖。
曾试图向江南第一剑谢少渊挑战的江北第一人:洛河少侠莫宁,在鼎剑阁被谢少渊杀死,从
此,天下第一剑客只有一个:剑妖公子,鼎剑阁少主谢少渊!
看来,在老少两代阁主的武功势力之下,鼎剑阁拓展的势头已经锐不可当。
然,让武林人窃窃私语的,是莫宁尸体可怖的死相——他是被一剑刺入喉头,活活钉死在墙
壁上的,然后,尸体的四肢被一根根的切下,凌乱的扔了一地。据进去收尸的仆人私下说,那个
漆黑的房间里,鲜血涂满了半面墙壁。
鼎剑阁的少主,是一个武功绝顶的疯子。
武林中,所有人都那么说。
剑妖公子。谢少渊。
“少主。”
房间里是黑暗的,只有窗外的月光淡淡洒入。
她走到那个凭窗而立的人身后,轻轻低下头,叫了一声,便站在了那里。
那个被称为“少主”的人没有回头看——从很久以前开始,能站在他身后一丈之内说话的
人,也就剩下了这一个——其他的,都已经被他钉上了墙壁。
“那个脏东西弄走了?”黑发白袍的青年,伸出手指拨弄着窗外摇曳的竹枝,看着天上的满
月,有些懒散的问,对于生前曾和自己齐名的一代少侠剑客,他却嫌恶到用“那脏东西”来形
容。
“是的。”
“那把剑替我扔了,沾过死人的血,也是脏东西。”
谢少渊的脸色冷冷的,在月光下有一种孤傲和高洁,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郁和病态——很多
时候,即使是幽草,都隐约的觉得,少主,的确是有病的。
“是的。”她再回答。
“幽草……外面的人怎么说这次的事情?是说我是个疯子吗?”带着轻微不屑的笑意,谢少
渊折下一枝青竹,问。
“……是的。”沉默许久,淡绿衫子的女子终于回答。
“那么,你呢?也许你心里也认为我是个疯子,是个如同传闻里那样的杀人魔吧?”白袍少
主忽然莫名的有了怒气,“是的是的!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两个字?”
“不是。”终于,幽草回答,“少主说了,那个洛河少侠有死的理由……”
“啊……一个疯子说的话,你也相信吗?”看着她,谢少渊的嘴角忽然扬起了一个弧度,忽
然,眼色变冷,问:“当年你是主动请求做我的侍女的罢?当时下人们都已经在说,我是个经常
杀身边侍从以杀人为乐的人,不是吗?为什么你不怕?”
青竹的枝条,有意无意的,轻轻点在她颈部。
“那只是传闻而已。”
感觉到了忽然的窒息和杀气,幽草的脸有些苍白起来,强烈的剑气让她的血脉都无法上行。
她仍然微微笑着,回答。
“但是,你现在知道那都是真的了?”
谢少渊忽然大笑起来,漆黑的长发如同被风吹起一样猎猎舞动,眼睛里的光如同剑般凌厉:
“我,的确是,一个疯子……一个疯子而已!我今天杀的人还不够三个——如何?”
他手中的青竹枝微微加力,看着幽草白皙肌肤下,淡蓝色的血管有些可怖地扭曲起来,大笑
着问,眼睛里,有近乎病态和疯狂的光芒。
“不,不……不如何。”
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然而她挣扎着回答——“少主……少主想怎么做,是少主的事……然
而,要做少主的侍女,是,是幽草……幽草自己的事!”
一段几乎无法觉察的沉默,看着黑暗中的少女,鼎剑阁的少主忽然再度微笑:“看来……你
也是个疯子。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他忽然收手,注满了杀气的竹枝“夺”的一声,从幽草脖子边擦过,将架子上的鹦鹉钉死在
紫檀木的屏风上!
“第三个。”谢少渊缓缓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眉头有些苦痛地皱了起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小瓶,倾覆过来,许久,仅有的一粒黑色药丸从瓶中不情愿的滚出,
被他急急吞入咽喉。几乎已经无法控制的杀气终于缓缓从他身上褪去。
许久许久,他忽然抬手,颤抖的抚摩着侍女的秀发,长长叹息:“你不怕……我倒是有些
怕。或许,真的有一天,我忍不住……会连你也杀了。”
幽草微微一哆嗦,抬头看着他,看见他有些清瘦的脸颊,总是喜欢皱眉头,所以眉间有一道
深深的皱,让整张的脸,都有些煞气。
她的秀发在他手中如同波浪般拂动,漆黑的一握,如同窗外的夜色。鼎剑阁的少主低头,俯
首于那如同瀑布般的发丝中,嗅着发间淡淡的白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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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2-紫函
“大哥。”忽然间,有人在门外轻呼。一个少年的声音。
黑暗中,谢少渊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下,如同闪电!
幽草看见他的身体猛然绷直,眼神在瞬间变幻了无数次。
“是二公子少卿。”
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幽草低低的禀告她的主人,但是并没有过去开门迎接的意思——她知
道,即使是兄弟,但是两个人却从来都是隔着门对话的。
二公子少卿是个典型的豪族佳公子,开朗亲切——完全不同于怪僻危险的大公子少渊。深得
所有人的宠爱,和老阁主一起把持着鼎剑阁日常的内外事务。在下人中也有着很好的口碑,每次
为他更换使女,都有大批的姐妹抢着争先。
大公子……真的一点也不象是二公子的哥哥呢!
偶尔聊天,姐妹们都如此说,嬉笑着,带着怜悯和敬畏的眼光,看着一边沉默的幽草。
然而,青衣的侍女只是沉默。
“有什么事?”
等目光里的亮色渐渐黯淡,谢少渊才吐出了这句话。
“父亲说,要我把这个交给大哥。”
外面的声音依旧是恭谨而开朗的,看来,这个少年,一直对于他传奇般的兄长保持着尊敬和
景仰,然后,一阵轻轻的稀簌声,似乎有什么从门的下边塞了进来。
看着少主点了点头,幽草走了过去,从门下捡起了一封紫色的信函。
不用点灯,谢少渊只是就着窗外满月的光辉拆开看了看,眼色再度的变得很奇怪——那一瞬
间,幽草几乎看见有野兽一般的残酷,烈火般在他眼里燃烧!
“少主?”连她都忍不住吓了一跳,问。
谢少渊没有回答,看完以后双手一搓,凭空里燃起了一团火光,纸笺化成了灰烬。然后,他
对着门外的弟弟淡淡道:“回去告诉父亲,我知道了。”
“那么,大哥,我告退了。你好好休息。”
门外,少年的声音,似乎永远都带着欢快和欣悦。
听姐妹们说起,二公子近来有了心上人,难怪连说话都带着笑影。
谢少渊静静站在黑暗中,许久不动,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弟弟?弟弟!……哈哈哈哈!
幽草,从小到大,你知道我见过他几面?”
“只有两次!”
“我自己的亲弟弟,我居然只见过他……两次。”
他笑得很突然,在漆黑寂静的大房子里,如同幽灵般的回响。
幽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直以来,她和其他下人们一样,都知道这一家人之间奇怪的状
况,但是,却无从问起——只知道,从来,老爷就把大少爷和二少爷分开来养大,几乎不给两个
兄弟见面的机会。而大少爷似乎从小身体就不好,要频繁的吃药,也许因为这样,久而久之,连
性格都变得很孤僻。
不仅是外人,有时候,甚至是她,都觉得少阁主……或许真的有些疯狂。
许久许久,她才轻声问:“少主……又要出远门了吗?”
她知道,每一次接到紫色信笺以后,少主就要从鼎剑阁里消失一段时间。
然后,在少主回到这个漆黑房间以后不久,江湖中都会有惊人的消息传来,说是有什么武林
大豪死去,或者有什么门派被一夜间灭门。
那些名震一方的大侠的尸体,都是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法,被钉在大门的门楣上。
雪亮的利剑,摇晃的尸体,仿佛是下手的人在嘲笑着世间的一切。
那是疯子做的事情。
剑妖公子。谢少渊。
鼎剑阁的少主没有回答,忽然幽幽的问了一句:“据说……少卿他在外面遇见了一个女子,
是吗?”不等幽草回答,他自己复又奇异的笑了起来,转身走向内堂,吩咐:“去准备热水,我
要沐浴。再替我备上一把好剑,一炉龙涎香。”
“是的。”仍然是那样恭谨而温良的,青衣侍女回答。
“……”走过了中堂,本是要一直入内的谢少渊忽然停了下来,返身回来,走到了幽草面
前,停下。指尖聚力,“嗤”的一声,隔空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有些迟疑地,伸手抬起侍女的脸,看着,不出一言。
许久,他皱了皱眉头,问:“听说你是孤儿?”
幽草蓦然抬头,眼神忽然有些异样,但是转瞬,她又低下了头,轻轻回答:“是的……幽草
自小父母双亡。倒是有个姐姐……可惜,七年前病死了。”
“这样啊……那么,在这里等我罢。”莫名的,第一次,少主居然问起了她的身世,沉吟了
一下,忽然道:“如果十天后我不回来的话……你就去找余总管,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个差使。然
后——”
他顿了一下,随手一拨拉,桌子上的书卷器具掉了一地。
“把我用过的东西,都烧了。不要被那些人的手弄脏……”
脸上仍然有那种孤独的高洁,然而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皱眉,眉间的皱纹变得有如刀刻。
幽草的脸色却不自禁的苍白下去,颤声问:“少主……连你,也说这样的话?难道,这一次
老爷要你杀的人,比少主还厉害吗?”
“他?哈哈!……翻手为云覆手雨,天下英雄他第一……”
谢少渊转身向深深的内堂走了过去,断断续续的长吟。
听到了这句诗,幽草身子一晃,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翻云覆雨手……武林盟主方天岚。
老阁主,老阁主要少主去杀的……竟然是武林盟主方天岚!
ACT-3-疤痕
龙涎香馥郁的气味充满了黑暗的房间,幽草侍立在屏风后,听到沉香木浴桶中时断时续的水
声。
少主是个有洁癖的人……每次杀人前,沐浴和薰香,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一次,他洗了很久。
——是否,那也表示着,这次要杀的人,是极端棘手的?
“幽草。”
在她出神地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满月的时候,忽然听见“哗啦”的水声,似乎是少主已经沐
浴完毕,从水中站起,唤她。
她连忙从屏风后转出,抖开寝衣,从背后给他披上。
很奇怪,虽然是刚刚在热水中沐浴过,少主的肌肤仍然是潮湿而冰冷。
如往常一样,将白绸的长衫裹到身上,借着依稀的月光,幽草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一下他肩膀
上有些起皱的衣衫。
她的手忽然停顿了,那个伤疤……她又碰到了那个伤疤!
记得两年前刚过来服侍少主的时候,第一次无意触及左肩下那个奇怪的伤疤,还没有明白是
怎么回事,少主的剑已经划破了她咽喉上的皮肤!
那一次,他几乎杀了她。
然而,这一次,有些失措的她,却只听见少主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把刚披上的白绸长衣缓
缓拉下,抬手回过肩,抚摩着那个奇怪的伤痕。
幽草瞬间呆住——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伤疤……不止一个。
左右肩胛骨下方,各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伤口,那里,虽然刚刚用浴巾擦洗过,仍然有
黑色的腐臭的液体,细细的渗出!在伤痕的深处,依稀可见森然的白骨。
“少主!”她忍不住脱口惊呼,服侍少主近两年,身为贴身的侍女,她居然丝毫不知主人有
这样的伤!
那样丑陋肮脏的溃口,竟然在这样一个极端爱洁净的人身上。
她拿过丝绢,准备擦拭背上的伤处,却看见少主双手交叉着环过肩头,手指掩住了伤口,漆
黑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了下来,覆盖了苍白的肌肤。
在寂静如死的夜里,谢少渊就这样背对着她站着,全身开始微微发抖。
幽草不知道说什么,只看见黑暗中,一向诡异桀骜的大公子发疯一般地,忽然回过手,用手
指狠狠撕扯着肩背上那两个伤口!
“啊!啊啊!!……”陡然,有类似于负伤野兽的声音,从那个人咽喉里绝望的吐出。几乎
疯狂的摧残着自己的身体,他的手,忽然伸向案上供着的那把名剑:冰雪切。
“少主!少主?”幽草惊惶失措,来不及想什么,扑上去,赤手握住了那把出鞘了一半的冰
雪利刃!从窗外照进的淡淡月光,映出了眼前这个人近乎扭曲的面容——他抬头看她的眼神,已
经不再是一个“人”所有的!
每一次,在少主出现这种眼神的时候,都会有人,会被钉死在这个房间的墙壁上。一定会,
有人死。
她下意识地开始退缩,一步步往门外退去。
“呀!”陡然间,她只觉全身一轻,咽喉剧痛,连半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脖子忽然被人卡
住!苍白的手指渐渐勒紧,她窒息的张大了嘴巴呼吸——姐姐!姐姐!……
在内心深处,她忽然忍不住绝望的呼喊着,神智渐渐模糊。
“你在做什么?渊儿?”
忽然间,拼命挣扎的她听见了房间门口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然后,仿佛如同被雷电击中,
抓住她的手瞬间无力。
老阁主……老阁主来了。
半昏迷的她,在心里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我,我……”陡然,听到他重重跪倒在地上的声音,声音里还是带着极力的挣扎和残留的
野性,然,那个几乎疯狂的声音,忽然发出了奇异的扭曲——昏昏沉沉的她过了很久,才惊觉过
来,那,那竟然是……
啜泣!
少主?少主!
下意识地,她想过到他那边去,然而,身体不能动。
两年来,她从未想象过,身边这个冷利桀骜的人,居然会跪在地上痛哭。
很久以来,她甚至以为,除了杀戮和沉默,没有其他什么会发生在这个人身上。
“不要这样……渊儿。要知道,没有别的办法……”
寂静中,老阁主的声音传来,有些悲悯。陡然间,那一直呜咽的声音忽然失去了控制,痛哭
的近似于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那个时候死了?!”
“爹和娘也是人啊!渊儿……难道你,要爹亲手杀自己的儿子?”
平日里,喜怒莫测的老阁主,声音竟然也开始哽咽。忽然,叹了口气,说——“不要担心,
渊儿——医生说过,既然已经种药入骨了,如果你一直不终止的吃‘焚心丹’,你就能活下
去。”
“虽然你出生就得这种怪病,但是按着这个方子,你能活的比普通人还久……”
“————我都快疯了!”
陡然间,跪在地上的少主爆发似的嘶声喊了起来——“我恨这月亮!每次满月的时候,身体
里的血就要烧起来一样!”
“那药逼得我非杀人不可!非杀不可!”
他的目光,在散落的长发后奕奕闪亮,如同厉鬼,鼎剑阁的少主忽然又疯狂一样,用手指抠
着肩背上的两处伤口——“什么药?什么药在那里面!”
黑红色的血,顺着他苍白的手指淅淅沥沥洒下。
地上的她刚缓过一口气,但是却被眼前的情况吓坏了。
“别这样,别这样……不吃药你会死的!”老阁主似乎是俯下了身,安慰着儿子,“那些人
不过是些蠢猪一样的下人,杀几个有甚么了不起的?”
幽草呆住——平日里威严慈爱的老阁主,眼光却如同恶魔一般!
“爹,爹!大哥怎么了?又发病了吗?”
门外,似乎是被少主方才的嘶喊声惊起,忽然有下人们跑动的声音,二少爷少卿的声音焦急
的在外面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不许!我说过你不许进你哥的房间!快给我走开!别靠近!”
一反常态,老阁主竟然有那样严厉的语气呵斥着向来宠爱非常的幼子。
他回手抚摩着儿子漆黑的长发,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倒了一些红色的粉末出
来,洒在少渊肩背上的两处伤口内。然后,将一粒乌黑的药丸,纳入了儿子口中。
仿佛有神奇的力量,疯狂边缘的少主,忽然渐渐安静下来。
“渊儿,既然你不愿意杀那些下人,那么这次就去杀了方天岚吧……他那样的人,的确是吾
儿在世间不多的几个值得一战的对手!”
“方天岚?翻云覆雨手?……哈,哈……很好,我会用剑把他钉死在他家门口那个‘天下第
一’的牌匾上!”
如同以前无数次一样,没有问为什么,渐渐平静下来的少主,将染血的白衣拉过肩头,遮住
了那两个可怖的伤疤,冷冷的微笑着。
如同疯子一边的冷酷笑容。
房间里终于又寂静了。
“渊儿的病越发的重了……只怕总有一天,他会六亲不认。”喃喃说着,看着在药力发作下
陷入昏睡的儿子,老阁主将目光投向惊呆在一边的幽草,忽然严厉的吩咐:“今天晚上,你什么
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
“……是的。婢子什么都没看见。”
依然是低着头,温顺的,她回答。
“好好照顾大少爷……记住你姐姐的下场!”拉开门,正准备走出去的老阁主忽然回头,说
出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她正拿了一个软枕,想去垫在昏睡的少主颈下,听了那样的话,手一颤,枕头“啪”的掉了
下去。脸色苍白如死。
“爹,大哥他……”门外,焦急的二少爷少卿一见父亲出来就问。
“没事了……以后不许你再过来了!知道吗?不许进这个院子!”极端严厉的声音。
少卿的声音有些不解,有些委屈:“为什么?大哥明明有病!”
“因为你大哥和你不是一样的人!少惹他,知道吗?!”
声音渐渐远去。
幽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俯下身去,将一床藕色的褥子,轻轻覆上了沉睡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陡然间,她的眼泪就掉落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