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他到一家出版社座谈。他问:能不能带个头,不出这些应试教辅类图书?对方当即笑答:做不到啊,孙老师!
2005年9月,国家审计署指出,2003年至2004年,教育部一些所属单位未经批准自行收费1.54亿元,其中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委员会向各地主考单位归集英语四六级考试费1.4亿元。
“权力加利益。”孙复初一语道破。这是应试教育非但不见好转而且愈演愈烈的根源所在。“这根指挥棒还要把青年摧残到什么时候?”孙教授愤怒地问。
“请出教育家来治理教育”
上世纪80年代初,美国国会图书馆大厅挂起一块横匾,上书:“每一个国家的根基是对青年一代的教育。”
1983年,美国高质量教育委员会发布了一份报告:《国家在危机中:教育改革势在必行》,从而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旷日持久的教育改革大讨论。
而事实上,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美国已经逐渐形成具有战略意义的教法改革——以问题解决为中心的课堂教学。
一份资料介绍,所谓“问题解决”,不是以设问组织课堂教学,也不是站在问题面前,去分析、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教师创设提出问题的实际情境,刺激学生提出高质量的问题。包括合情合理的常规性问题,也包括并非显然的非常规性问题,类似达尔文提出物种起源,牛顿提出为什么苹果下落等问题。而问题解决的途径并不是单一的,提出了“开放式答案”这个概念,即问题的答案可能是多种多样的,甚至是无数解的。至此,美国基础教育的立足点已不仅仅是学到什么,而是学会探索什么。
几乎同一年代,我国引进了标准化考试,并且,由于极其复杂的原因,这种考试模式逐渐影响到课堂教学。
“科学研究不是去解别人出的现成的题,而是自己去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然后解决问题。这才是创新能力。”孙复初说。
在孙复初与郑老师这两位老清华毕业生看来,“标准化考试什么东西都只有一个标准答案,严重约束了学生的创造性思维”。
孙教授在他的课堂上,看到了这种“一刀切”的应试教学模式在学生身上暴露出来的缺陷。
他为一批高考英语拿了高分的学生,选读美国大学一年级的物理教材中《测量》这一章。并非深奥的科学理论,如果翻译成中文,内容相当于国内中学物理教材难度;也没有生僻的科技语言,学生说通篇没有生词。然而他挑了其中的10个句子让学生翻译,结果全班平均成绩不及格,全班无一人全部翻译准确。
“对非英语专业学生来说,英语是研究和学习的工具,”孙复初说,“现在学生们读内容浅显的文章尚且如此,以后这些学生作科研时,要用英语去学习一些不懂的专业和知识,又该怎么办呢?”
“你们掌握不好英文,就自动地把自己降为二流三流。”孙复初在课堂这样对学生说,“懂行的人来参观清华,不看有多少大楼,而去看图书馆,看究竟有多少学生借阅学校花了大笔外汇购来的大批外文期刊杂志,如果这些杂志从上架到下架没多少人翻看,就说明清华大学的学生外语不行,科研创新能力较差。”
郑老师也说:“外语不行,你都找不到前沿在哪。”她从研究土木结构,跨学科转而研究人体结构,整整跟踪看了10年国外资料,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数学大师林家翘从国外回清华后发现,他跟在清华带的博士后和研究生竟很难交流,英文成了大问题。学生写东西给他,先用中文写,然后翻译成英文。他要写东西给学生,也先用英文写好,然后翻译成中文。
“应试教育到了不得不刹车的地步,”孙复初感到焦急,“再不刹车,就更刹不住了。”
有人说,取消标准化考试,会大开腐败的后门,有损公平公正。
孙复初反驳道:“现在,标准化考试是一杆‘假秤’,无法‘称’出学生真实的才能和能力,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不公正。”
孙复初说,1958年大跃进,后果几年后就显示出来了;“文革”关了学校,耽误了一代人,后果直接影响到今天,而且还会接着影响下去;而应试教育的危害目前还没有完全暴露出弊端,耽误的绝不仅仅是一代人。“对国家和民族的危害怎么估计都不过分”。
“现在是到了请出专家对教育问题进行会诊的时候了。”老教授宣称,“希望中央决策层像重视农业问题、经济问题一样重视教育问题,请出教育家来治理教育!”
坐在北京北郊的家里,老教授忧心忡忡:“这个问题不能再拖下去了”。“总有一天,历史要为此写下沉重的一笔,有些人是要对历史犯罪的”。
最近,孙教授琢磨出一个认为可行的招儿:应该制定素质教育质量评估标准,然后把评估结果与分配给各校的招生名额挂钩,这样,“就让指挥棒换一面大旗,从应试教育改成素质教育,让全国上下盯着这面大旗运行”,以此解开高考这个难解的“结”。
他的母亲斯霞两年前去世了,不能再跟他一起关注当下的教育。
这位小学全国特级教师提倡的“童心母爱”式教育,“文革”期间曾被批判为宣传资产阶级人性论和修正主义教育学。“文革”后,她多次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去世前,“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们负担越减越重”,自己却不得不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