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还有十几步路的时候，雨已经很大了，虽然撑着伞，可和雨狼狈为奸的风却竭力地把雨
送进伞内，我的裤子湿了大半，后背的衣服也湿了一块，贴在身上。湿的衣裤给人凉意，而身体
却把热量传送给它们，所以湿的衣裤又让人觉得一丝温热，就像文文走的那天，一直在我眼睛里
打转的眼泪。离家很近了，可我似乎更愿在雨中感受这样的感觉。透过雨帘，能看见我家——一
幢法租界的洋楼公寓，爷爷留下的。传说，旧社会爷爷是个资本家，既不是小资也不是大资，就
算是中资吧。文革时爷爷被斗死了，本来红卫兵想占领这幢房子的，可不知为什么，却传出了这
幢房子闹鬼，于是也没人搬进去，后来，政策变了，房子又还给了我们家。我们家人并没有碰到
什么妖魔鬼怪，即使有的话，也是爷爷冤死的灵魂。他怎么会来侵扰子孙的生活呢，庇护还来不
及呢。房子灰色的墙面，映着鲜亮的雨滴，泛着银白的光芒，似乎是对外界的一种天然屏障。
就在这时，忽然，发现门前雨棚下站着一个人，身旁有一个带小轮的皮箱。“文文？！”我
急走几步，看清楚了，显然不是……既然不是，我又何必走那么快呢？我一步一步地迈着，继续
感受雨水的滋味，又顺便带着好奇心，瞧着那女的。银白的雨帘中，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特别鲜
明，虽然眼前的世界全是水，而黑发只是那一块，可所有的水的世界仿佛都是来映衬那一匹黑绸
般头发的……
黑发已经真真切切的在眼前了，大概被雨淋了，一匹黑发变成了若干缕，可每一缕因为集中
了成千上万根头发的精华，因此更是发出了黑珍珠般的光亮。这匹黑发中有一张可以拿出来作为
公关杂志封面女郎的白领丽人的脸，可几缕湿发却故意似的趴在上面，使得这张脸显得有些局
促，一身有着斑斑点点湿迹的鼠灰色的套装，更是贴身之作。虽没有我店里衣服们的独一无二，
写字楼里更是多见，可是与之匹配的身材却是你在写字楼电梯口等一天，也未必会有那么一尊。
一边收着伞的我，一边用余光搜索到以上这些。“有房租吗？”还算美丽的声音从更加美丽的长
发后面传出，。我得了理由正式抬头看她，五秒钟之后，抿嘴，笑了一下，“请进”。我想起她
的皮箱，可还是只顾自己开门，迈腿进房。其实这幢二层楼的公寓本来就只有我和文文住，爸妈
去了国外，一楼除了巨大的可以开三四十人PARTY的客厅，还有厨房，卫生间，一间我和文文的卧
室，楼上有一间书房和几间卧室，有朋友来可以住；开PARTY，有朋友烂醉如泥，就抬进房间伺
候。现在文文走了，整幢房子只剩下我和传说中爷爷的鬼魂，而且我暂时也不会开什么PARTY，最
近店里生意又不好，弄两间房间租了，也正好弥补花消：我坐在客厅的唯一家具和摆设——一张
皮沙发上，这样想着。那个女的拉着皮箱来到我面前，双方像是有默契地谈好了价钱。她双手提
着皮箱吃力地上楼，我仍然没有动手帮她。因为我心里满是文文；因为心里满是文文，所以就有
一点愤懑，有一点委屈，有一点伤心。
凌晨1点，我裹着厚重的被子躺在开着空调的的卧室。脑子里，不断地回味以前躺在这个床上
的文文的洁白但并不光滑的皮肤；她的身体总是有那么一股热量，无论冬夏。这种身体上的燥
热，使得她的性格也显得那么不安，我肩头的一丝长发，衣服上的一股莫名的香水味…这些难
免，我在店里会沾染的东西，虽然我每次回家进门前都很小心的，不让文文发现地把它们尽量地
驱除，可难免也有疏漏。我对她的这种疑心，尽量克制，因为觉得这是文文爱着我的体现。前几
天，文文又在我的T恤上发现的了一根，据说足有到腰的发丝。说是“据说”，因为文文在发现之
后已经用剪刀将其碎尸万段了，并且扔进了抽水马桶，我可以想象到文文当时做事的利索，而且
她一定是咬着牙的。当文文向我质疑时，我马上回忆起，这根头发的主人是在地铁里坐我旁边的
那个胖女人的，她的体形太大了，我只坐了座位的一半，很不舒服，就把背朝着她，以示抗议，
大概就在那时；而当我在门口整理时，却不能发现背上的。文文像一般的女人，睁着大大的眼
睛，盯着我，撅着嘴，摇着头，不相信。我那天很累，并不想再像平时那样，套用“若干句‘我
爱你’+一个笑话+一个‘sorry’=解释”这个公式，我低头不语，看着手中的报纸，鼻子里出着
长长的气。两人缄默不语，偌大的一间客厅里，只有我的出气声在四周的墙壁间来回地弹着。十
五分钟过去了，我知道文文等着我的解释以及由这个迟到的解释而产生的利息——道歉、哄她开
心，可我还是盯着我的报纸，虽然连中缝我也看过了。是火山总要爆发，意料之中的争吵开始
了。可能大家都难以承受平淡而没有多少波澜的生活，面对一场“难能”却未必“可贵”的争
吵，大家都显得有些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于是争吵，像受了催化一样，产生了从未有
过的力量……两人吵得筋疲力尽，如同做爱以后的感觉…昨天下午，我回到了家门口，习惯性地
看看肩头，闻闻身上，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文文一双睁着大大的红红的滚着两粒泪珠的眼睛
出现在门口，“你在干吗？没做亏心事，有必要这样吗？”我楞楞地盯着她，似乎搞不清当时的
状况。文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眼眶里的两粒泪珠，滚了出来。她转身，跑进房内，…，当我还
伫立在门口时，她拉着皮箱推开门口的我，跑了。我没去追，站着，回味着嘴里刚吃过的口香糖
的味道。……当时那个口香糖的味道是，我在脑中极力的搜索着，眼前漆黑一片，我像寻宝者一
样往黑暗的深处走去；忽然一席白衣、一缕黑发又出现在眼前。说“又”，是因为这个形象在我
的梦境里的出现已经不是一次，似乎从我和文文第一天一起住进这里就开始了……
第二天上午9点半，我睁开了眼睛，盯着停在天花板上的一只背朝着我的苍蝇……这几天，我
不去店里了，在家等着文文回来吧，我这样想着……（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