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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赤地之恋
级别: 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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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发表于: 2001-10-28   

赤地之恋

自序

  我有时候告诉别人一个故事的轮廓,人家听不出好处来,我总是辩护似地加上一句:“这是
真事。”彷佛就立刻使它身价十信。其实一个故事的真假当然与它的好坏毫无关系。不过我确是
爱好真实到了迷信的程度。我相信任何人的真实的经验永远是意味深长的,而且永远是新鲜的,
永不会成为滥调。
  《赤地之恋》所写的是真人实事,但是小说究竟不是报导文学,我除了把真正的人名与一部
份的地名隐去,而且需要把许多小故事叠印在一起,再经过剪裁与组织。画面相当广阔,但也并
不能表现今日的大陆全貌,譬如像“五反”,那是比“三反”更深入地影响到一般民众的,就完
全没有触及。当然也是为本书主角的视野所限制。同时我的目的也并不是包罗万象,而是尽可能
地复制当时的气氛。这里没有概括性的报导。我只希望读者们看这本书的时候,能够多少嗅到一
点真实的生活气息。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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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1-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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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黄尘滚滚的中原。公路上两辆卡车一前一后,在两团黄雾中行驶着。
  后面的一辆,有一个穿解放装的人站在车门外的踏板上。是司机的助手,一个胖墩墩的中年
人。他红头涨脸的,急得两只眼睛都突了出来,向前面大声呐喊着。前面是一辆运煤的大卡车,
开得太慢,把路给堵住了。他把喉咙都喊哑了,前面车声隆隆,也听不见,或是假装不听见。
  好容易到了一个转弯的地方,前面的卡车终於良心发现了,退后一步,让后面这一辆走在前
面。
  “我们也开得慢些,”那助手向司机说:“让他们也吃点灰土。”
  司机点点头。
  助手把一只手臂攀住车窗,把身体扭过去往後面看着,笑嘻嘻的十分高兴,但是忽然之间,
又涨红了脸大喝一声,“他妈的!也让你们吃点灰!”
  车上挤满了一车的年轻人,都笑了起来。也有人说:“这司机的作风不好,应当检讨。”
  他们都是北京几个大学的学生,这次人民政府动员大学生参加土改,学校里的积极份子都抢
着报名参加。这一支土改工作队就是完全由学生组成的。内中也有几个是今年夏天新毕业的,像
刘荃。
  他坐在颠簸最厉害的车尾,两只手臂松松的环抱着,架在膝盖上,天气虽然已经入秋,太阳
晒在身上还是火烫的。他的蓝灰色夏季解放装被汗水浸湿了,嶙嶙然贴在背上。
  树上的蝉声“吱呀……吱呀……”叫得热闹,那尖锐而高亮的歌声,也像眼前这条大路一样
的无穷无尽,笔直的伸展下去。
  刘荃心里说不出来的痛快,一蓬蓬的热风呼呼吹过来,卷起一阵阵的沙土扑在脸上,就像一
层粗糙的纱面幕,不停在脸上拍打着。阳光和风沙使他睁不开眼睛。他皱着眉毛,眯萋着眼,然
而仍含着笑容。人个子很高,棕黄色的瘦瘦的脸,眼睛很小,右颊有一个很深的酒涡。
  “东方红,太阳升”靠近车头的一个角落里唱起来了,“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前面来一辆骡车,卡车往路边一歪,半棵槐树和一大丛青芦都扫到车子里面来了,枝枝叶
叶,擦得嗤啦嗤啦,响成一片。女同学们尖叫起来,纷纷躲藏着,往旁边倒过去,更加挤成一
团。大家又是一阵哗笑。有一个女学生扭下一根树来,在同伴的背上敲着,打着拍子。
  唱了他们新学的土改歌曲,“团结起来吧,嘿,种地的庄稼汉!……”然而他们最爱唱的还
是几支熟悉的。
  “我们的中国这样辽阔广大……”
  刘荃最喜欢这一个歌,那音调里有一种悲凉的意味,使他联想到一种“天苍苍,野茫茫”的
境界。同时他不由得想着,一群人在疾驰的卡车上高歌着穿过广原,这仿佛是苏联电影里常看见
的镜头。
  大路渐渐洼陷下去,两边的土坡渐渐高了起来,像光秃秃的黄土墙一样的夹道矗立著。这是
因为土质松软,骡车的铁壳轮子一辗就是一道沟,千百年来的骡车老在这条道上走着,路就成了
个土沟,有一两丈深。坐在卡车上,只看得见平原上黄绿色的树梢。
  有人闹坐得腿发麻,大家尽可能的掉换位置,人丛里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现在挪了个方
向,朝这边坐着了。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已经没有电烫过的痕迹了,但是梢上还微微有些卷曲。
脸型圆中带尖,小小的微凸的鼻子,薄而红的嘴唇。漆黑的一双眼睛,眼梢撇得长长的,有一道
深痕。她的蓝灰色的列宁服,袖子高高的卷了起来,直卷到肘弯上面。手臂似乎太瘦一点,然而
生在她身上,就仿佛手臂瘦一点,反而更显出一种少女的情味。大风把一片小绿叶子刮了来,贴
在她头发上。
  不同学校的人,本来是彼此不认识的。上车以前,大家曾经挨次报出自己的名字,但是自我
介绍这件事,总觉得带点滑稽意味,所以谁也不好意思郑重出之,不过笑嘻嘻的随便咕哝这麽一
声。人多,有许多人也仍旧闹不清楚。然而像她这样的人,自然是引人注目的。她自己报名,说
叫黄绢,是燕京这一期的毕业生,大概全车的男性没有一个没听清楚。刘荃当然也不是例外。
  也是因为这人实在太美丽了,偶尔看她两眼,就彷佛觉得大家都在注意他,他别过头去,手
里拿着帽子当扇子,在胸前一下一下的扇着。扇了一会,自己又觉得这是多余的,车子开得这样
快,风呜呜的直吹过来,还要扇些什么。于是把帽子戴到头上去。但是跟着又来了第二个感想,
这样大的风,帽子要吹到汽车外面去的,赶紧又摘下来。看看别人,谁也没戴着帽子,自己的帽
子本来是不是戴着的,倒记不起来了,越想越觉得恍惚起来。
  他没大听见她和别人说话,但是她仿佛非常愉快的样子,常常把她的一把伞伸到车外去,插
到树丛中,擦得它刷刷响着,弹得跳起来。
  车子里静寂下来了,只听见车声隆隆。大家唱得喉咙都干了,没有再唱下去。折了根树打拍
子的那个女孩子叫俞琳,是刘荃的同学,她远远的把那马鞭子似的树枝伸过来,在他肩上打了两
下。
  “嗳,刘荃,刘荃,还有多少路?”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那树枝又打上头来。“嗳,刘荃!走了一半路了吧?”她偏着头,笑嘻
嘻的望了过来。他觉得黄绢也在望着他。
  “问我有什么用,你问司机。”他微笑着,心里却很不愿意。大家同学,本来也无所谓,她
这神气倒像他们是极熟的熟人似的,很容易使别人发生误会的。他告诉自己说,现在他们都是干
部了,下级干部最忌闹男女关系。而且现在他们是出发去做一件最严肃的工作,这种作风要给
“领导上”一个不好的印象。
  在这一个集团里,代表“领导上”的是张励同志。张励是个党员,是文化局派下来的,作为
他们这工作队的负责人。他大概有三十岁年纪,高个子,很富泰的一张长脸,胡渣子很重,两个
青绿色的腮帮子,厚厚的淡紫红的嘴唇。在一群青年里面,更加显出他的沉着,他坐在一边,只
是微笑着。刘荃认识的人最多,替他一一介绍。刘荃在北大的时候,是学生会里的一个活动份
子,和其他几个大学里的学生组织经常的有接触。他口才虽然不见得好,人很诚实可靠,又是青
年团的团员。张励显然是很倚重他,将他当作这一群人的领袖看待。
  太阳哂得头痛,大家背对背坐着,都盹着了。卡车颠得厉害,尻骨磨得实在痛,就又醒了过
来。就这样昏昏沉沉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刘荃最後一次醒来,空气里忽然闻到一阵极浓的土
腥气。但是并不是土腥气,而是一种沙土的清香。原来下起雨来了。这卡车上面一点掩蔽也没
有,然而这一下雨,大家反而振作起精神,又高声唱起歌来,车也开得更快了,因为地下的浮士
化为泥浆,像稀粥似的又黏文滑,车轮就快转不动了。
  “快到了,马上就到了,”大家互相安慰着。车子如果突然抛锚,在这前不沾村,后不着店
的地方,那就只有摸黑走到韩家坨,连一盏灯笼都没有带。
  天已经黑了下来,风景也渐渐变了。不知道什麽时候,汽车已经驰出了土沟,眼界陡然一
宽,黄昏的天色绿阴阴的,上上下下都像是浸在一个绿玻璃缸里,阴暗而又明晰。
  “到了!到了!”一片欢呼声。
  大路旁边一片高粱地,高粱秸子长得比人还高,正是青纱帐的季节。过了高粱地,路边渐渐
就有些菜园,夹杂着一块块的坟地,偶尔也有一两间茅屋。然后就看见一丈来高的一道黑土墙,
绵延不绝。土墙上挖着大大小小几个门洞子,在一瞥之间,也可以看见里面的许多灯火人家。这
一带的村庄,都筑上这样一个土圩于围在外面,防御土匪。
  忽然一阵锣鼓声,土圩子里拥出一簇灯火,也有红星灯,也有普通的白壳灯笼,还有火把,
火光在雨中流窜不定。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台小孩和少年男女在那里扭秧歌,一路扭了出来,红
绿绸子的飘带都淋湿了,里啦里啦的。又看见一些民兵,头上扎着白毛巾。许多人摇动着红线纸
旗,喊着口号。这雨下得人心慌意乱,也听不清他们喊些什么,但是大家当然也知道,这是村子
上的人冒雨出来欢迎他们。大家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也都极力的挥着手,大声欢呼着。就在这
时候,卡车已经在人丛中开了过去,嗤啦嗤啦溅着泥浆,灯笼火把都东倒西歪挤在一边,让出路
来。
  卡车并没有开进村口,仍旧往前走了一截子路,然后才嘎然停住了。大家这就背了背包,从
车板子上跨过去,扑突扑突跳下车去。隔着一大片亮汪汪的泥潭,那边有一座庙在土坡上,庙前
挂着两盏白壳灯笼,发出那昏黄的光,照著两块直匾,匾上有“三区韩家坨小学校”字样。
  这时候扭秧歌的人也跟上来了,大锣小锣一声当当敲着。那雨却下得更紧了。有两个干部模
样的人跑上来招呼着,让工作队的人到小学校去。刘荃只顾照应着大家,一个人落在后面。那黄
绢跳下车去的时候,把伞收了起来,下-车再撑开来,但是风太大,挣扎了半天,才撑开了。她打
着伞赶上去,看见刘荃弯著腰往上跑,抬起了一只胳膊来挡看睑,她就叫了一声“刘同志!”把
伞往他那边一送。
  “行,行!”刘荃先客气了一声,然后也就接过伞去,说:“我来我来。”他代撑着伞,却
拿得离他自己远远的。也并不一定是有意这样,他对于她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总仿佛她和一切
别的女性都不同些。这伞本来不大,完全罩在她头上,在他这一方面,反而比没打伞的时候淋得
更厉害,那雨水沿著油纸伞的边缘,亮晶晶的成片的流下来,正落在他头上。黄绢也觉得了,当
然也没好说什么,但是大家并排走着的时候,就靠近他些,紧挨着他走。这样,总算这把伞不是
完全一面倒,那成片的雨水也不再淋在他头上,变为淋在肩膀上了。
  然而这时候也就到了庙门口了。先到的一批人都挤在檐下,抖帽子的抖帽子,拧裤脚的拧裤
脚,酒了一地的水。他们这一对最后来到的,大家都望着他们。刘荃自己告诉自己那是他心理上
的作用,他仿佛觉得大家对于黄绢总特别注意些,说是“虎视眈眈”也许太过分了,但是空气里
似乎确是有点异样。一上了台阶,他把伞交还给黄绢,谢了她一声,就匆匆的走开了。
  几个村干部围着张励说话。张励给他们大家介绍。支部书记李向前是一个瘦子,穿着一件高
领子的白布小褂,一双很精灵的大眼睛,眼泡微微凸出来。
  “同志们来了,我们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喜欢,”李向前说:“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我们
都要向你们多多学习。”
  “哪里哪里,是我们要向你们学习,你们干部是最接近群众的。”张励说。
  “同志们肚子一定饿了,”李向前对农会组织孙全贵说:“快让他们烙饼。”又向工作队员
们抱歉的笑着说:“预备了三十斤白面,五十个鸡蛋,这天热,肉留不住,也没敢杀猪,不准知
道今天来得成来不成。”
  “可千万别费事,我们有什么吃什么。”张励说。
  “用吃白面了,”刘荃插进来说:“其实也不用另外给我们做饭,大家都去吃派饭得了。”
  李向前搔著头皮,把眼睛望著他们,嘴里唏溜唏溜的笑著。“下这麽大雨,就在这儿吃一顿
吧,早一点歇著,同志们今天也辛苦了。”
  “也不费什么事,东西都现成,都现成。”孙全贵说。
  “我看,我们也不必和大伙儿闹对立,”张励微笑著向刘荃说:“无论什么事,总得结合实
际情况,不能死脑筋,说一定要怎么着怎以着,那也是一种教条主义。”说到这里,呵呵的笑了
起来。
  刘荃真没有想到,一开口就碰了这么个钉子。再一想,究竟自曰己是个没有经验的人,这次
下乡,也不过是来见习见习的,大概张励嫌他锋芒太露了,故意当着人挫折他一下,好在工作队
里建立起威信来。他这样想着,心里虽然仍旧有些不平,也就忍耐下去了,脸上也是含著微笑。
  张励问李向前,当地有多少党员。又问了些别的话,说明天要各种团体分别开会,传达政
策。干部都到齐了,农会主任、妇会主任、民兵队长、村长、村副、支部组织、支部宣传。他们
大都还带有几分农民的羞涩,静静的蹲在房门口,听著这边说话。也有蹲在檐下的。
  民兵搬著鸡蛋蔬菜,出来进去忙个不了。侧屋里发出烙饼的香味。刘荃不看见那两个司机,
问别人,都说不知道。他出去找他们,去叫他们来吃饭。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一出庙门,几棵大槐树簌簌的往下滴水,还当是又下了起雨
来。然而地上已经微微有些月光了。
  卡车的黑影矗立在路边。有一群人围在车子旁边看着,指指戳戳。刘荃向那边走过去,远远
的听见妇女和小孩说话的声音。
  “不许动!”女人呵叱著。“下来!!还不下来!打死你!”
  小孩带著哭者说:“揿一揿,轻轻的揿一揿嘛!”
  汽车喇叭低低的“嘟”一响,大家都笑了起来。女人仍旧叱骂着。
  “这些人是区上下来的还是县里下来的?”另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也不清楚,”一个男子回笞。
  “说是要闹斗争了。”
  骂孩子的女人说:“不是说要分地吗?”
  没有人回答。後来正是那男子说了一声“地也要分的,斗也得斗。”
  “不斗光分地不行吗?”
  “不斗还行!叫斗就得斗!”
  他的妻在旁边仿佛有点不安起来。“回去吧,孩子他爹。”
  一群徜徉着走开了,女人们抱着孩子。
  刘荃听他们说话的声口,就猜著两个司机绝对不会在卡车里面。走过去一看,果然车子里黑
洞洞的,一个人也没有。他踌躇了一会,才追了下去,向那男子喊了一声,“嗳,老乡!刚才那
两个开车的上哪儿去了,你们看见没有?”
  他们回过头来望着他。一个赤稞著身子的小男孩站住脚,呆呆的向他望著,手里拨弄著一个
细竹签搭的框架,大概是刚才拿著去欢迎他们的一盏红星灯,被雨淋得只剩下一个星形的架子,
上面还挂著两三条破烂的红纸。
  他们没有说话,刘荃以为他们不会回答他了。
  “上合作社去了,”那男子突然向那边一座小白房子指了一指。然後他们很快的继续往前
走。只有那小男孩还挺著隆起来的肚子,站在那里眼睁睁望著地,拨弄著那竹签编的架子。
  “小顺!”妇人粗声呵叱著。
  小孩也跟著他们走了。
  刘荃站在那里,倒呆了一会。然后他慢慢的向合作社走去。这大路边上荒凉得很,偶然有两
所房屋,都是高粱秸子扎的墙,只有这合作社是个瓦屋,里面仿佛点得很亮,窗纸上人影幢幢。
刘荃觉得很奇怪,这时倒还开著门。这两个司机也不知道跑到合作社去干什么,这乡下地方有什
麽东西可买的,而且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回城去了。
  他心里正这样想著,远远的看见合作社的门一开,两个人走了出来。月光照在那白粉墙上,
这两个人对著墙站著,就溺起尿来。他们嘴里衔著的香烟头在黑暗中发出两点红光。
  刘荃突然住後退了一步,隐身在瓜棚底下。他听见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有一个人听去很耳
熟,就是那农会组织孙全贵。
  “闹不起来的!”他在那里说,「我们这儿连个大地主都没有。不像七里堡,他们有大地
主,三百顷地,干起来多有劲!你听见说没有,他还没分呢,大红绸面子的被窝都堆在干部炕上
了!”
  他们一面说著话,系著裤子走了。
  刘荃缓缓的向合作社走过来,心里也说不上来有些什麽感想,只觉得悄然。一推门进去,迎
面拦著柜台,靠著又有一个贴烧饼的炉子,一个赶面的柜台,一块砧板。有两个人站在柜台前面
喝酒,柜上有一只小小的黄泥坛子。
  “怎麽跑到这儿来了?”刘荃走上去指著两个司机的肩膀,“等著你们吃饭吧。”
  “你也来一碗吧,同志?”司机说,“淋得这么浑身稀湿,要生病。你不喝一点去去寒
气?”
  “不喝了,你们也喝得差不多了吧,可以去吃饭了。”
  两个司机吃得脸红红的,踉踉跄跄跟着他一同出来。
  回到庙里吃了饭,大家就预备安欧。男女队员各占一间教室,腾出地方来打地铺,在那青石
板地下铺著一堆堆的高粱秸子。吹熄了灯,那迷离的月光就从窗格子里照进来,照在地下,成为
朦陇的白玉古钱的图案。院子里唧唧国国的虫声,加上雨后的蛙声,响成一片。屋子里面又常有
一种枯嗤枯嗤扑喇扑喇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老鼠是蝙蝠?还是风振著那破烂的窗子,使人听著心
里老是不能安定。虽然这样,大家实在困倦得很厉害,不久也就鼾声四起了。
  刘荃心里有事,一直没睡著,翻来覆去的,身底下的高粱秸子老是窸窣作声。睡久了,那青
石板里透出一股子寒气来。秋後的蚊子也非常厉害。大概是他拍蚊子的声音,把张励惊醒了。他
看见张励从铺位上坐起来,趿上鞋走了出去,想必是去解手。过了一会,张励回来了,坐了下来
沉重的打了两个呵欠。在黑暗中只看见他的汗背心的白影子。
  “你还没睡著,刘同志?”他问:“睡不惯吧?”
  刘荃本来想说被蚊子咬得睡不奢,但是听张励的口气里似乎含有一种谈笑的意味,就不愿意
这样回答。他顿了一顿,然後微笑著说:「不是。我在这儿想著,这村子的情形不简单。”
  “哪儿的情形都不简单。--怎么,你听见什麽话了?”张励似乎很感兴趣,从口袋里摸出一
包香烟,自己先抽出一支,把盒子扔到刘荃的铺位上人抽烟。”
  刘荃走过来拿洋火,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把孙全贵的话告诉了他。
  张励听见说七里堡还没斗争,地主的被窝倒已经堆到干部的炕上去了,他笑了起来。“干部
的确有许多已经腐化了,生活也一味的追求享受。不过我们搞工作,是不能撇开干部的。应当就
利用这工作来进行干部教育。”
  他的语气那样坚定,态度又那样轻松。在这黑暗中听著他说话,刘荃不由得就觉得心里踏实
了许多。
  他又告诉他那几个农民的态度,几乎带著敌意。他们似乎反对斗争。
  “唉,农民嘛!--本来就是落後,”张励笑了。“他们心里有多糊涂,你都不知道就只看见
眼前的一点利益,常常不识好歹,把人民的敌人当是好人。常常动摇,常常靠不住,一脑袋的变
天思想,胆子又小,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了头。”
  刘荃非常惊异,想不到他把农民估计得这样低。“照这样,这土改怎麽搞得起来呢?我们不
是要走群众路线吗?”
  “走群众的路线,一方面得倚赖群众,一方面就得启发群众,帮助群众,进行思想动员。”
  刘荃默然吸著烟。
  张励呼起一口痰在喉咙里,吐了出去,然後就躺了下来,在石板地上揿灭了香烟。“你也小
心点,别把高粱秸子烧著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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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1-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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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啊

偶还是考下来回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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