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首《歌》现在品起来也有些气壮山
河的豪迈感。想那刘邦以现在的文凭论也不过是个初中生,家境也只是中等富裕,《史记》《汉
书》均称其年轻时乃好逸恶劳的酒色之徒,其父竟直呼其为市井无赖。即便后来成就帝业的他,
当其父之面也认同年轻时的无赖相。只是反问其父:到底是勤勉创业的兄长家业大,还是我的家
业大?还没忘这一辱之羞!可吟出的诗却是如此有味道,恐怕全仗了已成帝王的造势。据《史
记》载,公元前195年,即汉高祖“十二年十月,高祖已击布军会缶,布走,令别将追之。高祖还
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招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
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
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谒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
乐思沛。’”“沛”地是刘邦的江苏老家。故乡酒后应真言。这歌中的思意和情致应该是真诚可
信的。诗的第一句讲“风起云涌”,是指群雄逐鹿、余波未消;第二句讲“加冕还乡”,满腔豪
迈得意之情;第三句讲“守业艰难”,透出盼求猛士、猛士何方的怅然和茫然。
军旅诗的突出特色是造势上别开一格。厚于文采的有势,疏于文采的也有势。就形式而论,有的
说《大风歌》是骚体。可骚长诗短,所以严格的说,它应是介于楚辞和乐府诗间的过渡体。琢磨
一下,诗的势仅与作者的性格有关,而与品行关联不大。史书对刘邦的品行评价不佳,可对其性
格评价绝佳。刘自称自己很多方面不及手下的干将,他的长处乃喜纳言、善用人而已:“夫运筹
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
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 ,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
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擒也。”这“三杰”后来的命运呢?子房(张良)称病隐退得以
保全,萧何以铺张获罪丢入大狱,韩信以谋反之名株连九族。据说刘邦帝业成就前对儒学文人很
是玩之不恭,甚至以儒者之冠作为便溺之器。成帝之后大改其径,倡儒兴儒超之以往,逮至后来
的汉武帝已是“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了。更有趣的是《资治通鉴》载:公元前203年,项羽军因
失利,特将扣为人质的刘邦之老父押至阵前,逼刘邦退兵。项羽“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
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
羹!’”。项羽无奈,后来还是放了刘邦的家小。这个故事是宋人司马光加上的,身为汉人的司
马迁和班固是没有胆子写进《史记》和《汉书》中的“刘邦纪”的,或许是写进去而被朝廷修订
时删去了。再有鸿门宴中的藉尿道而溜逃,胸部中项羽箭后顺势弯腰佯称射中脚趾以稳军心等,
都说明刘邦绝不是迂夫子。刘邦的故事告诉人们,帝王家的最高准则是夺皇权而保之,守千载而
固之。至于是行仁道、霸道、王道则不过是手段而已,并不重要;推而广之,生杀去留不过是权
力需要而已,本无是非界限。站在帝王的角度看,只有皇位的巩固才有庶民的福祉,所以皇权第
一,民生第二。人治万岁。
史书对帝王生宿的描述都十分的有趣。说刘邦的母亲在一坡地熟睡时与一黄龙交尾而有孕,并且
是刘邦之父亲眼所见。以后刘邦举事时将路上一大蛇斩断,则有一老妪哭述说,被宰之蛇乃白帝
之子,适才被赤帝之子所杀。这种不着边际的神话很中弱者的心愿,人们就总把帝王看作是神的
下凡、神的化身。漫长的封建社会在人们的潜意识中驻留下无法磨灭的皇权神授之道,每想到全
世界受苦的人,就觉得“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
们自己”才是真理;而一想到中国的命运,还是觉得“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更贴
近辨证唯物论。近一个世纪来,迷信与唯物交融的这种政治思想上的转基因食品虽然给饥饿的人
们以食飨,却也常常引起某种震荡和危机。比如“万岁万万岁”以至“永远健康”的文化大革
命,明明在本质上是封建政治复辟却戴了一顶除四旧的帽子,让人们误以为是反封建、反腐败的
历史大演义。
今人每提刘邦的大风歌,只顾及尊崇汉高祖的大气势,不大注重他的顾虑与忧思,这是很不够
的。但这种忧思多是帝王们的一己之私和一相情愿,常常是眼一闭就换戏,这大概也是人治的无
奈吧!聊以诗评之:汉祖昔时咏大风,空为后世虑鹏程。遥查数载君王事,保己平安已尽赢。万
岁千秋实妄念,皇身帝嗣不言明。轻德弃法唯人治,朕统江山遍蚤蝇